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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作家林立青,同时也是名工人。
他大学毕业后在工地做包工头,
10年来,看尽底层社会的百态,
无法忍受外界总是嘲讽工人,
“没文化才会去搬砖”,
于是他写下一篇又一篇工地见闻。
从工人本身的故事,
到工地环境与生活结构,
透过第一线的观察,
揭露劳工的心酸与待遇,
在网络上引发关注。
2017年他的发文集结成册,
《做工的人》获奖无数,
林立青也被诚品书店
选为年度最受期待的在地作家。
“我是从工地长出来的人,
而我相信总有一天,
人们会肯定劳动者的价值。”
自述 林立青 编辑 白汶平
我叫林立青,1985年生,我是个包工头,也是个作家。从小我就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跟着我父母摆摊啊、在市场转,大学我念了土木工程系,毕业后其实也没什么选择,相比其他薪水更低、待遇更差的工作,我决定进入工地。
在工地里我是个包工头,带着一组一组的工人,分配他们工作,属于管理层,我一待就待了10年,我觉得我是个从工地长出来的人,误打误撞开始写作,即便我现在身兼作家,但我的过去造就现在的我。
我在2017年、2018年各出一本书,分别是《做工的人》和《如此人生》,两本都是描写底层社会的无奈。
当初会写书也是很意外,2016年我因为妈妈生病,请假在家照顾她,空闲时发现网上很多键盘侠在嘲讽工人,“没读书就去做工啦”、“工人就是没文化”这种,我看了很生气,我回呛他们:做工的人很认真好不好。
久了之后,我觉得和这些键盘侠吵架是没意义的,一定要写点有内容的东西,于是我开始从身边取材,写我带的工人的故事,写工地周边的槟榔摊、工人的家庭等等。
渐渐地有人发现,这些文章真的是由一名“工人”写出来的,开始关注了我,后来出版社找上门,我就这样踏上了写作之路。
《做工的人》整本书都在讲劳工,里面提到的人我平均都认识5年了,跟他们关系都不错。我在写作时,特意换掉他们的名字,可是我不管怎换,很多工地的朋友看到,都觉得我在写他们。
如有雷同,请哀矜勿喜,如果你看了这本书,知道我在写谁,或是你觉得这故事和谁谁谁很像,请不要因此窃喜,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光明的,但都该被尊重。
一天到晚借钱的阿国
阿国是个半路出师的工人,泥做、水电都不强,只能四处打杂。其实他以前是做纺织厂设备的,赚非常多钱,日子过得很舒服。直到公司出现危机,货出口到孟加拉,因为电压规格不同跳电,设备都烧坏了。他为了挽救公司,透过各种渠道借钱,重新再造一批,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上面,没想到设备送当地,还是不能用,阿国瞬间破产,四处躲债。
为了生活他出来打零工,踏进工地的时候已经50岁了,也学不了什么东西,阿国一天到晚在工地跟我们借钱,前阵子过年他也跟我借啊,我都会借他。
我觉得可贵的是他的心态,即使面对这样窘迫的环境,他还是每天笑嘻嘻的,我把他的故事写出来,他还跟我说,你干嘛不写我的真名,我不在意被人知道我现在变成这样。
染上恶习的兄弟
阿钦、阿祈这对兄弟,他们以前就在自己的家乡,帮人修修铁网、补围墙,可是随着这样的工作慢慢饱和,他们不得不到外地接活,有些人去了外地会不适应、压力大这很正常,就像为什么有些人会去抽烟,也是为了寻求释放压力的管道,这对兄弟也一样,但他们不小心染上恶习,而且需求越来越大,几乎把钱都花在这上面,甚至还去借钱......
最后哥哥阿钦已经过世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是个很顾家的人,他外出赚钱,就是希望给家人过上好日子,可是他走之前,却觉得自己是家人的负担,至于弟弟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已经断了联系。
被支配的阿忠
阿忠他是轻度智障,讲话结巴、动作缓慢的人,妈妈过世后,由他的兄嫂负责照顾他,他的钱也都是兄嫂在管,做工十几年,其实阿忠的经验和实作能力很强,可是他的师傅看他不懂,就压榨他,给他的工资也很少。
后来他换了工地工作,收入好些了,存了点钱,他的兄嫂也不问他想要什么,就执意帮他找对象,请了中介去大陆偏乡,花了一万五人民币给阿忠“带回”一个老婆。
阿忠的老婆来到台湾后,整天在家做家务,生活也被阿忠的兄嫂控管,他们一直要她帮阿忠生孩子,女方当然不要啊,后来就跑了。
她走之前跟阿忠说了句“我恨你”,阿忠一直记在心里,婚姻的失败对他打击很大,何况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阿忠回工地工作后,其实我也会担心和他合作,因为他个人条件的关系吧,样貌啊、动作不灵活啊,常常会出篓子,所以我有案子也没找他了,阿忠婚姻、事业都不顺利。
再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是接到他的死讯,我很内疚,后悔当时没有给他多一点关心。
工地大嫂
工地里是很阳刚的地方,但在工地也有女人的,像周边的槟榔摊、茶水摊,几乎是女性在经营。
我特别佩服“工地大嫂”,她们通常比较早婚,跟着老公来到工地,负责接案调度,不但要照顾老公、老公的学徒,还要和承包商接洽,在工地里奔走,甚至在施工前期,还要学会一些专业技能,所以我就觉得她们像人际关系处理的专家一样,懂得四处周旋、把每个人都安排得好好的。
劳动者最可贵的就是真实,说话很直接、想法很单纯,我观察很多劳工的家庭,他们对孩子也很自由,孩子想做什么就让他们去做,比起一般家庭会给孩子定目标、要求孩子上什么学校啊、考第几名啊,看似有安排,实际上是设下了框架。
这些都是我身边的见闻,在工地里你会看到很多人生百态,更多的可能是无奈,而“无奈”都是来自社会制度不完善和大众歧视的眼光。
以前这些工人很多都是四处打工,得不到应有的保障,出了意外断手断脚,都要自己承担。
工地里的粉尘、灰渣特别多,工人的肺比较容易坏掉;焊接时的强光,久了会让工人的视力受损;搬运重物会造成膝盖、腰、关节的损害,更别提高楼需要爬上爬下,都是高危险的工作,我们的薪水就是用生命去换来的。
很多人会觉得工人很脏,这我们自己也知道,我们也怕打扰别人,进超商的时候我们会在外面的地毯把脚上的灰尘泥土抹掉,避免把店里的抛光磁砖给弄脏;用餐的时候,我们会避掉看起来有装修的餐厅,或是宁愿买个盒饭蹲坐在路边吃,即便别人愿意尊重工人,但工人心里还是会自卑。
《做工的人》出版后,被金石堂选为“十大影响力好书”、诚品阅读职人大赏之“最想卖”的书,我被选为诚品年度最期待的在地作家,人民文学期刊也把我写进去,我觉得我很幸运。
其实我现在收入来源已经不是做工赚来的,而是靠写书、演讲这些,但我彷徨,对自己未来的方向反而开始模糊。
我到底要做专职的作家,还是继续做工?
我还没想好,但我两者都会继续努力的做,这样双重的身份,可以让我更贴近在地生活,我也希望透过写作,把没人关注的劳工的一面,呈现给大众。
一个好的工人,他的设备、衣着、样子,会让人觉得他是认真对待自己工作的,这需要所有劳动者一起投入,一起扭转外界加诸的刻板印象。
我希望接下来有更多像挖掘机司机、卡车司机等等,用行动告诉大家,我们工作价值的尊严为何,这样社会上的人才知道,该怎么去尊重我们。
好的东西是慢慢留下来的,它会胜过死亡,或许不是现在,但人们终究有一天会重新认识到劳动者的价值。
部分图片由嘉宾、摄影师赖小路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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