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地久天长》我没哭

一个月前，柏林传来捷报。

王景春和咏梅，一下子揽获了柏林的影帝和影后，创造了华语电影的历史。

影片的题材非常硬核，描述中国「失独家庭」。

太戳心窝子了，从柏林电影节开始，就有很多媒体和评论家说看哭了。

鱼叔承认，这的确是一部十分感人的电影。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的眼眶发酸，但终究，还是没有流下眼泪。

为什么呢？

下面我们就来聊一聊这部——

《地久天长》

影片的主要纠葛，围绕内蒙的两对夫妻展开。

刘耀军（王景春 饰）和王丽云（咏梅 饰）夫妇；

沈英明和李海燕夫妇。

80 年代，他们共同就职一家国有大型企业。

耀军和英明本来就是好兄弟，两家儿子又恰好同年同月同日生，简直不能更有缘分。

他们一起住在筒子楼，一起在公园游玩，一起给孩子庆贺生日，好得像是一家人。

那个年代，国企福利好，工人的薪资地位甚至比公务员还高，日子过得十分舒坦，伊甸园一般。

然而转折发生了，两次。

（以下涉及部分剧透）

一次，丽云怀孕。

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紧，海燕是计生办干部，得知丽云怀孕后硬生生把她捉到了医院里。

谁料流产手术大出血，丽云子宫壁薄弱，从此失去生育能力。

二次，星星死亡。

星星和浩浩，分别是耀军家和英明家的儿子。

上学的路上有一个大水库，孩子们好奇心强，常常在水库边玩耍。

星星胆子小，每次都在旁边，看着浩浩跑下去。

然而有一次，星星被其它小朋友嘲笑怂，浩浩作为好朋友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一下子把星星推到水里。

淹死。

耀军和丽云痛失爱子。（可以确定浩浩就是直接凶手）

星星死后不久，国企面临下岗潮，夫妻二人的日子过得甚为艰难。

为了逃离这个伤心之地，两人奔赴遥远的南方，一路从海南辗转到福建，并收养了一个小男孩（王源 饰）当做星星的替代品。

小男孩到了青春期叛逆，多次发生矛盾后逃离这个家庭，企图重组的家庭再一次破碎。

丽云有强烈的抑郁倾向，几次在自杀边缘徘徊。

耀军则年复一年埋头在机械零件里，做修车工，用身体的疲乏抵抗心灵困顿。

福建当地人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化，两夫妻始终都像被隔离在外。

他们没有故乡，也没有去处，活在透明的玻璃罩里，无尽孤独。

影片大多数都在描绘这种孤独，因为失去了唯一的孩子，两夫妻几乎无法重拾生活的信心，沉湎于无穷的哀伤里。

另一头，沈英明夫妇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浩浩考上大学当了医生，但他们会懊悔自己亏欠耀军夫妇。

影片最后是大团圆。

海燕患了癌症，临死前想见耀军夫妇一面，双方达成了某种终极的「谅解」。

浩浩在耀军夫妇面前，亲口说出了自己害死星星的事实，谁料对方早已知晓，并不责怪浩浩，「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养子浪子回头，带着女朋友回到福建的家里，夫妻俩喜极而泣。

影片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就冲「失独」这个题材，它触碰禁忌的勇气就值得被鼓励。

在一个如此哀伤的故事面前，导演采用了非常克制的手法，比如在星星落水死亡的那场戏里，刻意拉长了镜头，不让观众亲临现场。

耀军和丽云也没有采取大哭大闹的姿态，他们大多数都是隐忍的、温和的、大度的，显得质朴而高贵。

再对比残酷的现实，总让人不禁悲从中来。

另外，《地久天长》试图捕捉那个年代，并没有流于符号化的呈现，而是充满了生动的细节，道具服化都能把人拽进那个时空里。

王景春、咏梅和艾丽娅的表演都十分精彩，甚至王源都算不错，尤其青春痘好评，咬牙切齿地表现了那种躁动不安。

优点不少，题材感人，但为什么我就是不为所动呢？

它的 Bug，跟冯小刚的《芳华》如出一辙：好人没好报。

令人心寒。

海燕常跟英明说「我李海燕，每时每刻都在想他们」。

我只有冷笑。

说的好听，过去 30 年你们都是怎么做的呢？

你沈英明提着菜刀过去，一吼「咱们一命抵一命」，且不论你这咋咋呼呼的情感绑架，让耀军真的去剁了浩浩，不是送耀军去坐牢么。

有提供过情感安慰吗？

有提供过金钱帮助吗？

通通没有。

人家痛失爱子，在家过清冷的小年，你们倒好，打发小姑子去送一盆饺子就完事儿了。

事后在欢乐的餐桌上跟好友抱怨「不再去他们家了，因为找不到可说的话了」。

日了狗了，合着你们家一老一少，把人两个孩子害死，人家还得嘻嘻哈哈跟你有说有笑当没事儿人？

沈英明就是琼瑶汪紫菱附体，「你死的是孩子，我失去的是友情啊」。

更腹黑一点，这片充满了给加害者洗白的倾向。

海燕是最有政治敏感度的那一个。

国家搞计划生育政策，她就上前线，抓人打胎，六亲不认。

身姿飒爽大权在握意气风发。

那个浮夸爱时髦的朋友新建，从广东沿海淘换来一批磁带，在家播放流行音乐，他们一起乘歌而舞，异常欢乐。

海燕一进屋，就觉察到不对，强行把机器关了。

没过几天，新建就由于跳舞的事情被抓到牢里。

等到管制彻底放开，海燕带着全家人，也和大家一起大大方方进出舞厅，跟着最安全的潮流走。

在国企改制下岗潮之前，沈英明也早早嗅出了味道，立马下海做生意，乘上了改革开放的列车，赚的盆满钵满。

等到近年来计划生育政策式微，李海燕又办理了内退，舒舒服服在家养老。

末了还子孙满堂，浩浩成了医生，生了个大胖小子。

别提多美满。

你看，这两夫妻每一步都踩在时代的节拍点上，顺势而为，时代车轮滚滚向前，他们永远稳稳坐在车子上头，碾过无数人的尸体前行。

沈英明在洗手台前，对着儿子浩浩说「我们两家的事情，既不能怨你，也不能怨你妈」。

浩浩回「对啊，我妈那是因为她的工作」。

你看，都不用你大发慈悲，加害者早已原谅了自己。

借用一名网友的话，「当时就想扔一部纽伦堡审判到他脸上」。

1961 年，犹太人大屠杀中的刽子手、前纳粹德国高官阿道夫·艾希曼面临审判。

他认为自己无罪——

「这一切不是出于我本意，我只是在执行命令和法律」

他在种族屠杀中犯下弥天大罪 , 而他的动机却是极平常的服从命令和尽忠职守。

对此，犹太著名学者汉娜·阿伦特说——

这世上最极端的恶，其实是由无名之辈所犯的；

是由那些没有动机，没经过思考，没有凶狠性格或邪恶念头之人所犯的；

是由那些拒绝让自己成为有个性的人所犯的。

她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平庸之恶」。

李海燕一家，就是这种最为平庸，也最为狠毒的恶人。

影片中所谓的「和谐」，都是以耀军和丽云的退让为代价、以他们儿子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但凡沈英明和李海燕，能有一丁点承担错误的勇气和担当，我都没有现在这般愤怒。

片名「地久天长」，取自一首歌《友谊地久天长》，这在我看来是极大的讽刺。

狗屁友情，请及早放弃。

《都挺好》里明玉被苏明成打得重伤住院，苏大强来一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明玉怎么回复的呢，「我过不去，我永远都过不去」。

我不想为《地久天长》流泪，是因为我不想让自怜淹没了愤怒，更不想认同「不争不抢，成全混蛋」的中国式团圆。

受害者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正义。

助理编辑：姜弹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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