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前就喜欢帮助别人,让你的器官继续活在别人身上,我相信你不会反对的。”
4月3日晚上8点,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ICU里,在父亲段海松的病床前,段敏俯身呢喃,止不住地流眼泪,和父亲做最后的道别。
眼前的父亲,因为一场意外的摔倒,头部外伤导致脑死亡,有功能的器官只能靠医疗器械维持运转,只为等待器官捐献。
推出ICU,送进手术室,医务人员在他的遗体前集体默哀。段海松的肾脏、肝脏、眼角膜,被捐献出去,将延续或改善5个人的生命。
捐献的决定,这一家人,做得快速,又做得煎熬。
意外的摔倒
3月28号晚上,刚过8点,段敏一家人正在吃饭,租住在隔壁的小叔子(段敏丈夫的弟弟)的叫声,惊动了所有人。小叔子在地上,看到了摔倒不起的段海松。
原来,几分钟前,小外孙跑了出去,段海松不放心,跟出去看,却意外跌倒昏迷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有看到,段海松是怎么倒下去的。段敏仔细观察发现,现场没有可以绊倒他的物体,只有平地。
磕破的左侧脑袋一角,流出的血浸湿了半条毛巾。任凭家人呼喊,段海松都没有醒来。
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的救护车,随后赶到。从摔倒到医院,不到半个小时。
右侧硬膜下巨大血肿、右侧大脑多发蛛网膜下腔出血、右侧枕骨和颞骨骨折……急诊头颅CT结果的一系列词汇,让这一家人感到陌生又害怕,“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大家都接受不了。”段敏说。
随即,在急诊科再次发生惊险一幕:段海松突然呼吸骤停,医生立即气管插管,用呼吸机辅助他呼吸。但此时的段海松已处于深昏迷状态,双侧瞳孔散大固定。经过医生会诊,考虑脑出血量大,病人已处于濒死边缘,无外科手术机会。
此刻的段敏,浑身发抖,脸色苍白,不断重复提问医生:“我爸还有救吗?”
一旦呼吸机拔除,段海松熬不过当晚。将段海松送入ICU继续抢救,或许仍有一丝希望。
但家乡的风俗也横亘在前:仅剩“一口气”的父亲,此刻出院,还能送回老家土葬。但如果在医院逝去,需火化带回老家,与当地风俗相悖。
几个小时,已是天翻地覆。
是留下还是放弃?妻子女儿自是不舍,但家里的亲属,比如同在广州打工的舅舅认为,从理性考虑,还是应该坚持此时出院。
这一家人面临第一次抉择。
第一次抉择
再过半个月,就是段海松56岁的生日。他从四川内江的农村来到广州打工,已有10多年。在广州的批发市场做了十几年清洁工后,因为市场搬迁,他重新在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找了份清洁的工作。
妻子康惠如帮大女儿带着两个孩子,段海松微薄的工资,要供远在长春的二女儿段艺上大学。除了经济比较拮据外,这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互相照应,还算圆满。
在家人的印象里,段海松的身体一贯硬朗,除了偶尔感冒外,极少生病。他很勤劳,一年里,几乎休息不上几天。在批发市场时,帮装货的同事递货,帮别人修修补补,谁有困难找他,他都不会推辞。
“我们想再给爸爸一次机会,也给大家一次机会,尽力抢救他。”在商量后,一家人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正在成都准备找实习工作的小女儿段艺,也正在赶来广州的路上,“家人只说爸爸晕倒了,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3月29日凌晨1点,段海松转入外科ICU。经过各种医疗处理,他的心率、血压等生命体征逐渐平稳,但仍处于深昏迷状态,没有自主呼吸。
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神经内、外科专家紧急会诊后,考虑段海松脑功能障碍,各项脑干反射微弱,不排除脑死亡状态,他的器官功能只能依赖医疗设备维持。
决定捐献三个器官
当晚,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器官移植中心办公室副主任丘小红找到了家属。她委婉地咨询,如果段海松确定脑死亡,家属是否愿意捐献段海松的器官。
仅过去一天,这一家人再次面临抉择。
让丘小红意外的是,段敏的回复快速而肯定,“如果能帮助很多家庭,能救很多人的命,我愿意。”
但器官捐献并非就此拍板。接下来的两天,该院脑死亡判定小组要对段海松,进行两次评估与鉴定。
30号13时30分,临床判定和确认试验结果显示,符合脑死亡判定标准,首次判定段海松为脑死亡。3月31号,经鉴定,再次确认脑死亡。这意味着,段海松不论经过任何临床干预,均不能逆转脑功能衰竭。
“你怎么就走了!”在ICU里,妻子康惠如俯在丈夫的病床旁,失声痛哭,倒地不起,医护人员搬来凳子,半推半扶才能将她送离。而段海松,却再也不能给她回应了。
“你生前就喜欢帮助别人,你走了,我们把你的器官捐出去能帮更多的人,我认为你会同意的。”段敏摸着父亲的额头,俯身呢喃,止不住地流眼泪。她相信,冥冥之中,父亲也许还听得见。
曾经批发市场的熟人,还在打电话叫段海松过去帮忙卸货,“听到消息之后,他都不相信,以为是骗他的。”段敏苦笑。
康惠如和两个女儿,在捐献确认登记表上签了字,捐献段海松的肝脏、肾脏、眼角膜,“现场也是哭得稀里哗啦。”丘小红记得。
推迟的捐献手术
捐献手术,原本安排在31号晚上进行。
但当天下午,突发情况再次出现。段海松高烧不止,因担心感染到需要捐献的身体器官,医护人员还要对此再次进行检查,检查结果的出炉需要时间,手术不得不延迟。
此时,段敏的姨妈、叔叔、堂哥、堂嫂等一行十几人,从内江、厦门等地,纷纷赶到了广州。
1500公里开外的内江老家,叔叔、堂哥等人,已在为段海松准备后事,做棺材、买墓碑、挖坟地、搭棚…一切正在紧锣密鼓张罗中。
“十几个人亲戚都停工在广州等待,吃和住都成问题”,听到丘小红的反馈后,段敏有点着急。
在决定捐献父亲的器官后,段敏收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母亲康惠如有所迟疑,家里叔伯也多次发表意见,“希望保持爸爸遗体的完整”,她需要不断地多方解释,并坚持自己的观点。
不止于此。康惠如已经几天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晚上也难以入眠。因死亡带来的悲痛和煎熬,在这一家人身上,将被再次拉长。“每天都哭得很厉害,但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家里现在人单力薄,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不打起精神,谁来帮我处理?”段敏说。
丘小红听到也潸然,她解释,对另外一个生命负责,这是底线,“在做器官器官移植之前,我们要确定供体的器官是健康的,以保证受体的生命安全。”她也同时承诺,她会尽力帮助段敏来安顿这一家人。
最后的道别
在确认没有感染其他器官后,4月3号,手术时间终于确认下来。
晚上8点,ICU里,家属和段海送做最后的道别。“爸爸你放心走,我们会好好的,我会照顾好妈妈,你不用担心我。”段艺说。“你做出了一个伟大的选择,你就安心地走吧。”段敏的堂哥如是说。
此时,康惠如在ICU门口,从站着到蹲下。除了流泪,她什么都说不出来。ICU门口,段海松的工友举着“老段我们永远怀念您”的牌子,跟他道别。
晚上8:20,段海松被医生推出了ICU,将进入手术室,接受捐献手术。妻子康惠如被其他家属扶着,情绪再次爆发,泣不成声,“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电梯门关闭,隔开了段海松和家人。
8点半,手术室里,器官获取手术开始前,医务人员集体默哀。段海松的大爱,将延续或改善5个人的生命。
家里的顶梁柱走了,段艺说,一家人,暂时还没有考虑以后的事情。自己本打算,在找到工作后赚的第一笔钱,给父亲买一双舒服的鞋子,“他总穿胶鞋,不够舒服”。但还没等到这一天,父亲就走了。
“你要安安心心地走,一路走好。”这是一家人对段海松的祝福。
(文中,段海松、康惠如、段敏、段艺均为化名)
南方都市报(nddaily)报道
采写:南都记者 阳广霞 实习生 张珊珊 通讯员 张阳 刘昕晨
摄影:南都记者 钟锐钧 实习生 陈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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