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孩子毁掉的5000万中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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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蔡红红

来源：悦读（ID：yuedu58）

01

1988年，我国诞生第一例试管婴儿。

那一年，王梅15岁，当时的她，对未来的一切浑然不知。

第一次见她，她正坐在沙发看电视，穿着黑色毛衣，染过的头发显得更加枯黄，我走近沙发坐下，和她攀谈起来。

“你这是二胎？”

她略显尴尬，声色凝重地答道：“要是二胎我就不来了。”

46岁，结婚多年仍没有头胎，准备移植胚胎。

王梅的青春和身体，耗尽在做试管婴儿上。

仔细瞧她的脸，面色土黄，肌肉已经松弛下垂，勾勒出深深的皱纹，稀疏的发量没能盖住头皮根部的白发。

我想象着二十年后的自己，会不会也是这种模样？

她的提问把我拉出思绪：“你这么年轻，怎么也怀不上？”

 

我失语，她又自顾自说着：“可能是现在压力大哈，房贷啊车贷的。”

1988年我出生，年轻的时候，谁都觉得这种事情离自己很远。

无法料想社会文明的进步，竟和自己有这样的关联。

 02

我和老公结婚三年，没有孩子。

我听取了朋友的意见，到深圳试管婴儿成功率最高的xx医院，在口碑最好的医生那里挂号，建档，做检查。

等医生的时候，我环顾候诊厅，很多夫妻神情紧张。看到旁边两个女人独自来复诊，就攀谈起来。

她们兴奋地交换着彼此的信息，一个说自己二婚，还想要孩子，一个说明天就要移植胚胎。

窗外的阳光挂在她们脸上，把那满是期待的面庞衬得愈发生动，似乎这些日子受过的罪，已不复存在。

她们把我拉进了“好孕群”，群名前后分别有一个男孩女孩的小表情，整整五百人，每个人的群名称，都改成了试管婴儿进行的阶段。

“备孕中”、“待排促”、“待移植”、“待开奖”、“一次试管婴儿失败”、“已好孕”、“已生龙凤胎”......

那些简短的代号背后，藏着一段段类似的命运。

正在尝试的女人，互相鼓励着，已经成功的女人，交流着孕期注意事项，每个人都心潮澎湃。

沉浸在这种氛围中，我的心情也放松不少。

 03

受自身原因影响，我的检查要推迟到两天后，因为不想来回奔波，决定就近住下。

她们给了我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专业接待试管妈妈住宿”，电话预约，还算顺利。

走出医院，我很快找到了旅馆所在小区的位置，就在试管婴儿中心正后方。

小区不算旧，黄姐等在楼下，径直带我进了电梯，问了我的一些情况。

走出电梯后，两道略暗幽长的走廊延伸开来。

我跟着黄姐进了其中一侧的房子，刚进屋，一阵饭菜的香味飘来。

一个身形肥壮的男人正在炒菜，听到黄姐对屋内的人说“给你找来了个伴儿”后，他也看向我，点头示意。

房子是三室一厅，装潢简陋，客厅有一张上下铺的床。

那天人不多，我住一个三张床的房间，包三餐是148元一晚，另两间都是大床房，228元一晚。

阿冬和我住一间，潮汕人。

王梅住一间大床房，湖南人。

阿冬的脸有些婴儿肥，白白嫩嫩，穿着宽松的睡衣睡裤。

王梅坐在沙发上，语气里尽是羡慕，对着我说：

“她年轻，一次就成功，现在怀孕十多天了。”

因为身怀类似的宿命，也因为拥有共同的期许，住在“求子旅馆”的女人们，能够很快熟络起来。

而所有的话题，几乎都离不开试管婴儿。

04

王梅整晚都很忐忑，第二天一早她就要去移植胚胎。

她一直嘀咕着：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么紧张。”

十年来，她尝试过多次试管婴儿，之前，她都在湖南老家做，可是始终无果，于是来到深圳，想再搏一把。

黄姐开导着她：

“因为很多事情，我们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但是，我今天能不能吃饱，我就可以改变。

成不成功，是医生的技术和你的身体，你的身体要怎么好，可以吃药调理，可以锻炼，那其他的，你没办法做到的，你就不要想。”

这些话似乎对王梅无益，她苦笑着说：“想到花了那么多钱，十几万了...”

王梅只担心，如果再不能成功，又有几万块要打水漂了，却对自己身体上遭受的痛苦，以及漫长等待时的煎熬，熟视无睹。

王梅自身的生育条件已经很不好，多年未怀孕，长期做试管婴儿，身体状况、子宫环境受损。

前几年查出子宫颈黏连，做过手术，手术成功后又继续尝试做试管。

前期检查、促排卵用药、抽血检验、取卵、移植胚胎…

这些繁琐的过程，王梅已经司空见惯，每个环节，她都要承受相应的风险。

都说“久病成医”，王梅对那些风险也是倒背如流：宫腔镜的侵入性操作、促排卵的并发症、取卵过程中的出血感染、怀孕后因子宫环境差而流产…

听完我背后发凉，可王梅还是镇定自若。

苦难使人呈现坚韧，而一旦苦难成为活着的惯常，人长久的浸淫其中，反而对苦难本身没有多余感触。

 05

晚上11点半，我被客厅的争执声吵醒。

一个男人很粗暴地在客厅嚷嚷：“那么多年了，这次做不成功就离婚！”

求子，是两个人的事，但只有女人在旅馆，经历着千篇一律的不幸，声声呜咽。

多少正在做试管婴儿的家庭，看似齐心协力为一件事努力，却也随时可能支离破碎。

那天晚上，每隔一个小时我便醒来一次。

阿冬睡在旁边那张床，见我翻来覆去，试探地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一到晚上就胡思乱想，感觉心理有些承受不来。

阿冬说：“你得接受自己。”

她结婚早，今年才28岁，可是因为内分泌的原因，无法自然受孕。

于是和老公商量，做试管婴儿，但家公家婆知道后，死活不愿意让他们来。

他们借着来深圳打工的借口，在“求子旅馆”一住就是三个月，老公找了一份工作，隔两天来一次。

幸运的是，他们没有折腾很久，几个月，一次就成功了。

只是，他们迟迟不敢告诉家人，“因为家公家婆觉得，试管里弄出来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孙子”，说这句话时，阿冬异常冷静。

我心中却一阵悲凉，生育对于女人而言，是天性使然，却也并非必然。

想起白天在医院那个掩面痛哭的女人，像是被剥夺了生活的希望；

而站在一旁的男人毫无怜悯，像是准备放弃眼前的女人。

阿冬倒想得开，觉得即使公婆都不接受孩子，也没关系。

“等来了孩子，不回家也没关系。”

06

相比于家中“最熟悉的陌生人”的责备和排斥，黄姐对于求子女人而言，某种意义上就是母亲一样的存在，尽管她才40出头。

听黄姐说，有的女人成功生下孩子后，如果在家里受气了，还会带着孩子到她这里住上几天，让孩子叫她一声“外婆”。

第二天中午，黄姐带来了自己的小孩，估摸着才6岁。

她盛了饭菜，在一旁喂着孩子，孩子口中嚼着煎成圆形的韭菜鸡蛋，天真地对妈妈说：

“这个披萨好好吃啊！”

我们一哄而笑，王梅说这孩子真聪明，向黄姐问起他的情况。

黄姐温柔地笑着，答道：“这孩子也是我试管来的。”

我这才明白，

女人天性里对做母亲的渴望，以及对彼此的信任，

才促成了她们之间深刻的理解和联结。

黄姐在深圳十多年，十年前，在别的地方也做过试管婴儿，但是失败了。

后来到深圳，为了赚钱，边做试管婴儿，边在小区里租很多套房，开起了“求子旅馆”。

还好，黄姐在这里做一次就成功了，她说：

“每个人来都是来求子的，就希望她们每个人都怀上，然后开开心心回去。”

黄姐的老公在一旁，嫌她把孩子惯的太娇气，孩子这么大还要给他喂饭。

黄姐却理直气壮地回他：

“当初的来之不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走了这么长的路当上妈妈，只想我的孩子少吃苦，能开心就好。”

王梅毫不掩饰对黄姐的羡慕，看着他们拌嘴，她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或许住在这里的每个女人，最简单的理想，便是生下孩子，让孩子幸福，至少绝不会像她们一般。

07

第二天直到中午吃饭，王梅和丈夫才出现，男人面色淡漠，没留下吃饭，拿了东西就走了。

我们惊愕地发现，王梅比她老公看起来，老了将近十岁。

一次次打针促排卵，取卵，移植，着床失败或流产，对于女人来说，最具毁灭性的后果就是，早衰。

临走去医院前，我见王梅躺在床上。

忍不住问她：“如果这次失败了，你还来做吗？”

 

听到我的问题，她有些沮丧：“要是有钱了就来做啊。”

又接着说：“其实医生说我的子宫环境很不好，很难怀上，如果我非要孩子，让我领养。”

 

我追问：“那如果有钱你会考虑领养吗？”

 

她说：“我还是想自己生，想要自己的孩子。”

不禁佩服她的勇气，只有经历过巨大苦难的人才有权利证明，创造幸福和承受苦难属于同一种能力。

在求子旅馆，大家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此间人来人往，我们能读懂彼此的伤痛。

阿冬走过来，对着我和王梅说：

“她们都说了，黄姐这里风水好，很多人都生了双胞胎呢，你们这次都没问题的。”

我应和着点点头，和黄姐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关上“求子旅馆”的门，狭窄的走廊光线昏暗，看到尽头透出的光亮，有风迎面。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我心中一阵悸动，

仿佛是即将迎接一个属于我的新生命。

后记：

试管婴儿，早已成为无数不孕不育夫妻的福音。

目前国内医院应用的是第二代技术，部分医院成功率高达50%，整个周期大约需要3-5万元。

我们不应以一孔之见来理解试管婴儿。

简单地说，试管婴儿的实现方式是把卵子和精子通过医学的方式取出，让它们在体外人工控制的环境中完成受精过程，然后把早期胚胎移植到女性的子宫中，在子宫中孕育成为孩子。

因此，试管婴儿，仍然是夫妻双方共同孕育的健康孩子。

莫言曾这样描述生育繁衍：多么庄严又多么世俗，多么严肃又多么荒唐。

世俗的是，阿冬的婆婆口中那句，“我不接受不会下蛋的母鸡”；

 

荒唐的是，很多女人，只被视作或者自视生育机器。

当今试管婴儿技术的成熟发展，是一种巨大的力量，足以改变缱绻在“求子旅馆”女人的命运，比如黄姐；

同时，也让求子不得的人，怀抱着微薄的希望，困顿在此，等不来孩子不回家，比如王梅。

我始终相信，生命自有张力。

繁衍，并不是女人存在的唯一价值。

生育，是因为我们的身体里蕴含着最珍贵的力量，为了留下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为了延续生命，

为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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