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乡镇少年之死

澎湃新闻记者 蒋格伟

小泽生前所住的出租房。澎湃新闻记者 蒋格伟 摄

一个17岁男孩的死亡，让湖南邵阳D县连续多日被笼罩在谜团中。

3月30日晚，高二男生小泽在出租屋被母亲发现时，四肢捆绑，塑料袋套头，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针对死因，坊间出现不同版本。其中，以当地自媒体为代表的两种观点流传甚广：一是小泽系遭遇“死亡游戏”而自杀；另一说法则称三名同学嫉妒其成绩优秀，将小泽捆绑送回出租屋，致其窒息死亡。

4月9日，澎湃新闻从D县权威部门获悉，小泽符合窒息死亡的特征，尸表无抵抗伤，排除他杀。

澎湃新闻获得的权威信源显示，小泽在死前的数天里曾用母亲的手机，通过手机软件查阅：“动漫人物上吊”、“某某某官网”、“36寸口径有多大”、“呼吸抑制方法”、“塑料袋套头”等内容。

9日晚，澎湃记者通过同样的方法搜“某某某官网”，呈现出的是带有“捆绑”“束缚”等元素的色情图片及网站。

死因猜想

权威信源显示，3月30日晚上6点50左右，小泽母亲渔具生意收工，回到出租房，发现小泽手脚捆绑仰躺在客厅内，头上还套着一个塑料袋和一个纱布筒状袋，已无生命迹象。

见状，母亲马上回电给当晚曾电话询问小泽去向的班主任李永军，“老师，小泽被绑架了。”

小泽很快被送往D县人民医院ICU抢救。此后，关于他死因的种种说法开始在这个小县城流传。

首个出现的版本是，因为成绩优秀，引发同班同学的嫉妒，3月30日放学后，小泽被三名同学相邀去网吧上网，同学将其手脚捆绑，口里塞纸，头戴塑料袋，窒息而死。

随后，D县当地一自媒体发布数篇文章，声称小泽死于“蓝鲸游戏”。

公开资料显示，“蓝鲸游戏”最早出现在俄罗斯社交网络，主要针对青少年，教唆他们完成自残游戏任务，进而诱导参与者自杀。该游戏2017年传入中国后，相关部门要求严厉防范。

小泽死于“蓝鲸游戏”的说法得到其同学认同。9日下午，澎湃新闻记者在D县某中学门口随机采访了5名学生，他们均表示小泽死于“蓝鲸游戏”，“网上已经有文章说了这个事”。学校附近小卖部老板和数位摩的司机则称，小泽“死于三名同学之手”。

9日上午，D县一中校长向澎湃新闻介绍，听到外界传言小泽死于“蓝鲸游戏”后曾查阅关于蓝鲸游戏的资料。“蓝鲸游戏”里一个重要标志是，参与游戏者会伤害自己身体，在手臂上刻上“蓝鲸”图案，“小泽的情况显然与之不符合。”

校长称，据警方调查结果显示，接警后，刑侦大队技术人员对尸表进行检验，发现小泽尸表无外伤。

事发当日

小泽出事的3月30日，正值学校高二年级月考。班主任李永军说，为了照顾孩子读书，小泽的父母在县城租了一间房子，并在出租屋附近开了一家渔具店。

监控视频显示，考完当天下午5点45分，小泽走出校门，回到了距离学校不到700米的出租屋。按照惯例，他在家吃完饭后就会返校，继续当晚6点40开始的晚自习，直到晚上9点50放学回家。然而，小泽再也没有回到教室。

3月30日晚6点40分，晚自习开始后，全班只有小泽缺席。一开始，李永军没有太在意。过了5分钟，小泽依然没有出现。李永军回到办公室，寻找学生家长的通讯录，致电小泽母亲李红，询问小泽下落。

李红表示，她下午不在家里，没有回去做饭，也不知道小泽去了哪里。

“你最好回家看一下，告诉他抓紧时间，赶紧回来复习考试。”李永军叮嘱道。
当晚7点10分，李永军接到了李红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边哭边说，“老师，小泽被绑架了。”

随后，李永军多次拨打小泽母亲电话，均显示为占线。李永军匆忙向校领导汇报后，给小泽母亲发信息“赶紧报警”。

此后，小泽被紧急送到D县人民医院抢救。

李永军赶到医院后发现，医院大厅里站着警察、小泽父母以及小泽家的亲戚们。正在抢救的就是小泽。

李永军上前，问一位从ICU出来的一位医生，“我是里面被抢救孩子的班主任，他现在怎么样了？”医生告诉他，“他在家里时就没有呼吸了。”

澎湃新闻获取的D县警方调查显示，小泽死亡现场未发现他人的鞋印、门窗正常、无破坏痕迹、现场无打斗翻动痕迹、无财物损失，其符合窒息死亡的特征，尸表无抵抗伤，排除他杀。

敏感少年

在李永军看来，学生小泽是一个腼腆敏感的孩子，“和他讲话的方式就要注意，必须以鼓励为主，语气也要和缓。”

这样的判断，源自高一时小泽在开学第一天的班会发言。

李永军回忆，入学第一天，李永军让新生上台用三到五分钟时间做自我介绍，有的学生自我介绍后还会即兴表演个节目。来自乡下的小泽，在黑板上小心翼翼写下自己名字后，显得神情紧张而尴尬，讲了不到五句话，就匆忙走下讲台。

“小泽能考上一中，说明他在所读的初中，成绩是比较拔尖的。”李永军介绍，D县一中系当地最好的中学，几乎囊括了全县最好的生源。全校每年1400名毕业生，考到二本以上的学生有1100人，一本以上800人，是当地名校。

D县一中校长告诉澎湃新闻，考虑城区和农村教育资源差距，一中每年招生时，会按比率给乡下初中固定指标，按照分数从高到低录取学生。相比城区学生，农村学生录取分数会相对比较低。

因此，初中时成绩较为突出的小泽中被录取到一中就读。

小泽所在班级有70多名学生，他的成绩徘徊在50名左右。这样的成绩放在学校往年高考成绩看，属于“擦边”二本分数线。

李永军认为，在初中时成绩拔尖的小泽升入强手如林的高中，或许会有心理上的落差，“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他高兴也好，难过也好，都不会表现出来。”

但有着30多年教学经历的李永军始终无法理解小泽突然发生意外：除了发现他一次偷看小说，偶尔上课有瞌睡现象外，入学两年来，小泽表现中规中矩。在他的记忆里，关于小泽有两件事令他印象深刻：2018年年底时，因年级排名进步了100多名，学校给小泽颁发了一个学习进步奖；一次年级拔河比赛，小泽自告奋勇要求参赛。

事发当晚，警方到学校调取小泽的考试试卷，也未发现异常。

“都是认真填写的，没有任何异样。”李永军说，当天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为“战争与祖国”，小泽的围绕着“祖国强大，人民幸福”主题展开写作，思路清晰，看不出任何厌世情绪。

混沌网络

澎湃新闻获取的警方调查结果显示，3月26日，小泽使用其母亲手机软件有搜索“动漫人物上吊”、“某某某官网”等浏览历史。3月27日，手机软件有“36寸口径有多大”、“呼吸抑制方法”、“把气球套在头上”、“气球套头”、“塑料袋套头”等浏览历史。

警方调查还发现，小泽的文具包内有一截和捆绑其身体一样的粉红色绳子。

4月9日，澎湃新闻记者搜索“某某某官网”，点开相关链接后弹出色情网站。另有链接自动跳转至页面显示，多名穿着露骨的女子被绳子捆绑着，同时还出现了“捆绑”“束缚”等关键词。

因为事发突然，又是一起悲剧，李永军担心小泽的突然离世会对班上学生造成心理阴影。不过他也知道，这些天都有学生在私下讨论小泽死因，部分人甚至将其死因归为“蓝鲸游戏”。

“我会找一个合适的契机给他们讲这件事，纾解孩子们的情绪，但不是现在。”李永军说，小泽事件后，为了最大可能减小对同学的影响，他悄悄将小泽的课桌移出了教室。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所涉人物均为化名）

本期编辑 周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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