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现在听来略带“过去时”味道的一个词。
但在上世纪90年代,它却是“进行时”,甚至还形成了一股“潮”。
调查显示,在上世纪90年代的“下岗潮”中,总共波及的城镇企业职工多达2278万人(统计数据截止至1999年)。
记性好的观众,应该记得不少国产片里,就出现过被“下岗”的情节。
比如《万箭穿心》里的马学武,《钢的琴》里的陈桂林,《暴雪将至》里的余国伟等等。
《钢的琴》剧照
往近了说,前不久上映的《地久天长》中,咏梅所饰演的王丽云就是下岗浪潮所波及的一员。
不只是电影作品,那时候的各种艺术形式里,都难以避免地要提及下岗这一主题。
1998年,刘欢写了一首鼓励下岗工人的歌,他唱到: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1999年,黄宏在小品《打气儿》里也说道:
“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但是,下岗对一个工人来说,真的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吗?
并不。
当时的下岗潮所影响的人,大多是年纪不小,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的普通工人。
上有老,下有下,有一大家子人需要养活。
《万箭穿心》剧照
根据一份1999年,对多地下岗职工的调查显示:
“在这些下岗工人,80% 至90%都是进入社会声望较低的传统零售、服务业,或是临时就业岗位。”
男人们,尚可出卖劳力,做一些苦脏累的活。
而一些被生活逼得无路可走的女人,就从“下岗”走向了“下海”——
《下海》
导演: 奥利维耶·梅斯
编剧: Zhou Amei / 马滕·洛克斯 / 奥利维耶·梅斯
主演: 耿乐 / 齐溪 / 王茜 / 曾美慧孜
片长: 95分钟
这是一部注定无法在国内上映的电影,因为尺度太大。
由一名法国导演执导,曾经在2017年的釜山电影节上展映。
但,片中的主要演员都是中国人,喜欢看文艺片的影迷应该不会陌生——
饰演男主角的演员耿乐,之前出演过《阳光灿烂的日子》、《开往春天的地铁》,以及前两年的《嘉年华》、《相爱相亲》等电影。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另一名女演员曾美慧孜,去年曾凭借电影《三夫》提名金马影后。
《三夫》剧照
《地久天长》的导演王小帅,担任了《下海》的监制。
巧的是,在《地久天长》中饰演茉莉的齐溪,在此片中饰演了女主角张丽娜。
张丽娜是一个东北人,结了婚,有一个小孩。
不幸的是,她下岗了。
90年代末的下岗工人,很难再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就算找到了薪水也相当微薄。
但是张丽娜听说,去法国当保姆,每个月能挣2000欧。
折合人民币两万多一个月(90年代的汇率),这是在国内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于是,张丽娜抛下丈夫儿子,甚至还为此借下高利贷,启程去了巴黎。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漂泊的不易,经历过的人都懂。
更悲惨的是,现实还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
拨通第一个招工的电话,对方告诉她,一个月薪水500。
第二家打过去,甚至连500都不到。
她懵了,这和当初说的2000也差得太远。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不做,别人还抢着做。
“巴黎最不缺的,就是来这里当保姆的中国女人。”
想到欠下的高利贷,以及在老家的丈夫儿子,张丽娜忍了。
她来到雇主家里,进门就惊呆。
对方给她安排的住处,是一个杂物间。
床旁边就是洗衣机,头顶是柜子,连站直了转个身都困难。
而保姆这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家务全干,还要带孩子,一个月只休息两天。
到了第一个月发工资时,雇主还以摔破花瓶为由,扣了她100欧。
“你们这些东北人就是这样,粗手笨脚的,啥也干不好。”
张丽娜终于忍无可忍,要了工钱,背上包就走了。
失去工作,张丽娜又开始在巴黎街头漂泊起来。
幸运的是,在街边的餐厅,她认识了一名东北老乡李玉梅。
三两杯酒下肚,俩人产生了“他乡遇故知”的惺惺相惜。
李玉梅带张丽娜回到住处,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一个不大的房间,摆满了上下床,一个床铺每周的租金是120欧。
李玉梅交了租金才发现,这里住的全是来自东北的中年女人。
她们都是从事性交易的站街女。
一开始,张丽娜对这群人充满排斥。
不和她们说话,不一起吃饭。
她仍然想找一份正经工作,为此跑遍了巴黎有华人居住的大街小巷。
可结果都相同——每一家都把她拒之门外。
迟迟找不到工作,家里欠的贷款又催得紧。
张丽娜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击溃。
她开始尾随李玉梅,观察她是怎么站街的。
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很快,张丽娜就向沉重的现实妥协了。
短短几天时间,她就成了一名业务熟练的站街女。
男人的眼睛一瞥,她就知道对方的来意。
比个手势,谈好价钱。
几秒钟的时间,一笔交易就谈妥。
张丽娜彻底“下海”了。
但,她可不敢告诉家人。
于是工作的时候,她就浓妆艳抹,媚态十足。
到了和家人视频聊天时,就卸掉口红,扎起马尾。
脸上也终于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站街这事儿于一个女人而言,无疑是耻辱的。
有时候,还会遇到不尊重女性的客人。
这些苦楚,张丽娜无处可说,只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她知道,等她赚到还上高利贷的钱,赚到开一间店面的钱,她就能回家和丈夫儿子团聚了。
张丽娜原本以为,生活会这样渐渐平静下来,没想到家里又发生了波澜——
张丽娜的弟妹(丈夫的弟弟的妻子)听说巴黎当保姆赚钱,也想来这边干活。
更突然的是,还不由得她劝阻,弟妹已经把来巴黎的手续都办好了。
张丽娜要如何面对弟妹?如何掩盖自己的谎言?在这里就不多剧透了。
肯定会有人想问,既然她们在巴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为什么不回去呢?
其实,这些站街女各有各的难言之隐——
张丽娜是因为憋着一口气,不想回去让别人看不起。
李玉梅是因为要独自抚养一个上大学的女儿。
其他的女人,要么丧偶,要么离异,都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于是选择出卖身体赚钱。
像电影中这样的女人,现实生活中并不少。
据调查显示,90年代在法国的华人性工作者有600余人,到了2016年,这个人数增长到1300人。
而她们赚取的嫖资,一次仅有20至60欧,有时候甚至还更低。
此前,就有不少新闻报道过这类边缘人群。
其中不乏一些触目惊心的标题——
不少电影作品,也将镜头对准了这群人。
比如《上海,美丽城》、《站街女》以及今天介绍的《下海》等等。
拍摄《下海》的法国导演奥利维耶·梅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国迷。
他的纪录长片《发高烧》,关注中国河南艾滋病患者的生存状况。
《去不息》和《猴年》则将记录了一户三峡“移民”家庭的真实生活。
奥利维耶·梅斯(右)来中国交流学习
《下海》是他的第一部剧情长片,片中也有一些玩转中文的情节。
有两处谐音梗,尤其让我印象深刻——
张丽娜第一次来到李玉梅住处,问这里的女人是干啥的。
李玉梅的回答是:“给逼的”。
一语双关,都是被生活给“逼”迫的。
片尾,张丽娜来到丈夫的住处,俩人给儿子煮面。
张丽娜问丈夫:“要(有)蒜吗?”
丈夫不做声,扭头指了一个方向。
“算”了吧,生活再一地鸡毛,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泰戈尔有句诗:“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报以歌。”
回报以歌太难,能够做到像张丽娜、李玉梅这样,在生活的重压下好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当然不是鼓励这样的做法,但是,当指责这些女性为了生活出卖肉体时。
那些把她们推下海的无形双手,就不值得反思吗?
海里或许很脏,但笑贫不笑娼的岸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本文作者:张不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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