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间世2》项目组
儿科医生正在消失?
老张和朱月钮是上海交通大学附属新华医院小儿急危重症医学科的骨干,ICU内的14张床位由两人协力管理。老张为人认真勤奋,性格随和,从不与人红脸。而朱月钮则脾气“火爆”,对人比较严厉,互补的两人一同搭档了十年。
儿科医生待遇一直不高,工作强度很大,老张却很少抱怨。科室里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样一位“男神叔叔”会提出离职。在新华医院这样的教学医院,医生需要很高的学历,可老张只有本科学历。仅因为这一点,他继续晋升的大门被牢牢关紧了。由于看不到未来,老张只能黯然离场。
小儿急危重症医学科的朱晓东主任心中充满了无奈与不舍:“他在我这边能上呼吸机,能做气管镜,能做血液净化,能做ECMO,能搞血浆置换。但是,我们的体制导致这样的人,他在这边他看不到他未来职业发展的前景。”
小儿急危重症医学科成立四年来,加上老张已有五名医生陆续辞职。
“我们的痛,儿科医生没人当。”
2019年3月5日周二晚21:28,《人间世》第二季第八集《儿科医生》将登陆东方卫视;3月6日晚22:35分在上海电视台新闻综合频道重播。
以下来源于南都观察的
1803:1| 约433个国民配比一位医生,而1803个儿童配比一位儿科医生
“除了病到站不起来就不能请假,缺了你这个人,整个科室转动就很困难。”南京市儿童医院泌尿外科的董隽说到。
董隽是一名住院医师,他所在科室的医疗小组由“一个主任+一个科室医生+一个研究生”构成。在小组中,董隽的任何一次缺席都会导致病人无法开刀。而在一般医院,医疗小组往往由“主任+主治+副主任医师+研究生+进修医生”的模式构成,人员配比远多于儿科医生,相对而言,落在每个人身上的压力也会相对较小。
根据《2017年我国卫生和计划生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的数据,全国每千人口对应的执业(助理)医师数为2.31人,而每千名儿童的医师配比却仅为0.55人,约为总体水平的四分之一。
也就是说,目前约433个国民能配比一位医生,而平均1803个儿童才能有一个儿科医生。
对比中国每千名儿童的医师配比0.55人,《中国儿科资源现状白皮书》显示,2014年世界主要发达国家的“每千名儿童的医师配比”就已达0.85至1.3人,美国更是达到了1.6人。
记者采访的几位儿科医生表示,在大城市的医院中,即使有儿童病患挂号到其他科室,也多被重新安排给儿科或者儿童医院。在乡镇卫生所等没有儿科的医疗机构,儿童的简单诊疗多由全科医生执行。
针对儿科医生配比过低这一情况,我国提出到2020年每千名儿童儿科执业(助理)医师数要达到0.69名的目标。距离这一目标,我国儿科医生数量目前的缺口还有约3.2万名。
1/25| “我们班25个人,只有一位男生第一志愿选择儿科!”
赵光海是兰州大学医学院大五的学生,目前正面临考研。尽管在科室轮转实习中,他对骨科和儿科都颇感兴趣,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骨科。像他一样的医学生不在少数,赵光海班中只有一人的考研第一志愿填写了儿科。且据赵光海所知,大多数儿科研究生都是调剂过去的。
儿科医生短缺的问题由来已久,从1999年到2015年,我国儿科医生在15年间仅增加了约5000人。中国每年有80万医科生毕业,成为医生的只有2.2万人,而成为儿科医生的只有300多人。在医学生中流传着一个顺口溜,“金眼科,银外科,打死不去小儿科”。
但是近两年儿科医师的增长率有所提升,虽然目前儿科执业(助理)医师的总体人数在科室对比中依然较少,但是2016年儿科执业(助理)医师的增长率在科室对比中排在前列。
1/12| 12年间,儿科科室只留下她一个新人
邵医生今年30岁,是河北张家口市某县级医院儿科里年龄最小的医生。42岁的杨医生不禁担忧,如果20年后她退了休,儿科会不会只剩下邵医生一个人。她们俩是科室里年龄最相近的人。
更为焦虑是科室张主任,她在该院的儿科工作了36年,感叹儿科招人越来越难。在杨医生与邵医生相差的12年中,很多医生陆续离开科室,有的宁愿彻底转到行政岗,也不愿继续做儿科医生,邵医生成了儿科唯一的新人。
“儿科是医院的‘西伯利亚’,也是最能出人才的地方。”张医生笑着说,“很多人都不想进儿科,进了儿科的新人很多准备考研,我们这里差不多是整个医院考研率最高的科室。”
儿科医生流失严重的问题,不仅发生在这一所医院。根据《中国儿科资源现状白皮书》数据显示,2011-2014年,中国儿科医师流失人数为14310人,占比为10.7%。其中,35岁以下医师的流失率为14.6%,这个年龄段是儿科医生的主力军,却是流失率最高的年龄段。35岁-45岁医师流失率为11%,45岁-60岁医师流失率为6.8%。
4个小时| “看病高峰期,排队四个小时是常态。”
儿科是有明显看诊高峰的科室,流感爆发期、寒暑假都是儿科爆满的时期。南京市儿童医院的董隽介绍到,即便在急诊三个医生全员负荷的情况下,高峰期急诊常常要排四个小时的队。而哪怕工作人手翻倍,也只能将等待时间缩短至两个小时左右。“来了就能看病,这在中国的儿科医院是实现不了的。”
澎湃新闻曾统计过上海市各大医院儿科的就诊时长。17家医院中,仅有2家医院在1小时内可以就诊,排队时间在2小时及以上的为14家,其中有8家医院排队时长在4小时及以上。泸定路儿童医院甚至出现候诊7小时的巅峰时长。这也就意味着,哪怕家长带着孩子一大早到达医院,也可能接近下午下班时才能见医生一面。
147人次 | “昨天急诊,白天一个人看了147个患者。”
王浩是南京市儿童医院小儿外科的副主任医生。在他的从业经历中,曾经一夜完成八次急诊手术,未曾合眼。“连轴转做手术的时候,人不会感到累,因为比较亢奋。但下班回到家,人就像散了架一样。”
同事董隽也有同感:“有时候加夜班,从早上七点多忙到第二天晚上七点多。晚上能不能睡一会还要看情况,像普通外科,忙起来要从晚上看到早上,不带睡觉的。”
据《羊城晚报》报道,因为人手短缺,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儿科暂停下半夜急诊。该院20个儿科医生中,4人辞职流失,2人怀孕生孩子,还有3人打算辞职。
《2017年中国卫生和计划生育统计年鉴》数据显示,2016年中国儿科门急诊人次达4.976亿人次。据统计,儿科医师工作量是其他医师的2.4倍,年均承担的出院人数也是其它执业医师的2.6倍。
8:00-?:00| “上班有点,下班没点,全年无休”
8点前上班,周一到周五都工作,赶上手术日要忙到晚上七八点,周六周日还要出门诊,全年无休。董隽说,这是他的科室主任陆如纲的工作日常。
“上班有点,下班没点”是很多医生的工作常态。在张医生工作的医院,早上八点交接班之后,住院部4位儿科医生开始到病房检查各自的病人,这是她们每天上班的第一项任务,也是她们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用张医生的话:“每天必须要和自己的病人见上一面”,即便大年初一也是如此。
现在这家医院的儿科只剩4名医生,刚入职两年的邵医生还在跟着张医生学习,能值夜班的只有三个医生,这也意味着每个人每三天就要上一次夜班。
夜班规定时间从下午5点半到第二天早上8点,实际情况是她们每次离开医院的时间都过了8点,之后几个小时取决于病人的数量,在秋冬和早春这样的流感高发期,往往下班时已经中午,有时需要24小时连着上班。到了寒暑假,儿科迎来高峰期,不仅白天患者爆满,晚上急诊人数也不会减少,有时甚至需要连续工作36小时以上。
国家虽然在逐步落实带薪休假,但记者了解到,医护人员一直是休假期间要加班,即使休假,也处于随时待命状态,也就是“二线班”,随时有被叫去上一线的可能。
76%| 儿科医生的收入是非儿科医生的76%
张医生所在医院的儿科是4位女医生,她开玩笑说:“男医生在这儿呆着,回家天天得受媳妇的骂,媳妇嫌他们挣得少。”
据南京市儿童医院王浩介绍,大多数医务人员的绩效奖金是跟病区收入正相关的,儿童患者的重大疾病和疑难杂症的比例要比成人少很多,所以总体的医疗费用也比成人少得多。
目前儿科的部分收费虽然高于成人医院,但是每个患儿检查时占用的时间相较成人更长,家长陪护产生的损耗大等,产生的经济效益远不及成人医院。
张医生所在的二甲医院接收的多为患有普通病症的儿童,这里的儿科检查一般是拍胸片,内科拍胸片的费用是120元,儿科拍胸片是80元。儿科经济指标经常难以达标,不达标不仅没有奖金,还会扣一定的工资。有数据显示,儿科医生的工作量平均是非儿科医生的1.68倍,但收入仅为他们的四分之三。
只有通过增加工作量,医生超负荷地接诊病人,儿科才能完成医院设定的经济指标,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工作时间会增加很多。流感高发期病人多,科室里却只有4名医生,要负责门诊、急诊、病房以及新生儿的会诊,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只能增加每个人的工作时间,最忙的时候饭都顾不上吃。
85+分贝| 儿科医生出门诊时经常在85分贝+的环境下工作,而75分贝已经超过人耳舒适度上限
儿童啼哭声可达70分贝,十名儿童同时哭喊可达85分贝。在儿科医院门诊室,经常是“众儿同哭”的状态,这也使得儿科医生往往要在嘈杂的环境中工作。
杨医生对此深有体会:“小孩子检查的时候爱哭,他一哭,整个听诊器都是嗡嗡的声音,震得耳朵疼,但为了更好地了解患儿的病情,只能硬着头皮听,常常一天门诊看下来头疼耳朵疼。”
对于新来的医生,儿童爱哭的天性成为工作中难以避免的挑战,他们既要适应嘈杂的环境,还要在儿童的哭声中找到“病症的声音”。南京市儿童医院王浩说:“刚开始的时候肯定是把小孩子的哭闹当成一种噪音,但是工作时间长了就懂得,孩子的哭闹其实也是一种表达,有经验的医生往往还能够通过哭闹来判断孩子的病情。一般说来,孩子哭声响亮,意味着孩子的总体状况不会太差。而哭声微弱,精神萎糜的孩子,则情况不妙,往往更会引起医生的重视。”
66%| 66%医师曾经历过医患冲突
“大大小小的医患矛盾见过不少,小到鸡毛蒜皮,大到人命关天。”王浩说。
他对其中一次冲突记忆格外清晰:几年前有一个急性肠套叠的小孩,手术很成功。但是术后三天,孩子开始发热咳嗽,很快发展到呼吸衰竭,转到ICU抢救了一个月,还是没有救过来。医生们考虑致命的是当时正在流行的禽流感,与手术无关。但尽管整个诊疗过程无可指摘,家长还是提出了索赔。
“当时心里还是有点委屈,医生已经尽力了,但是人不能胜天,家长对此却不理解。现在已经能够越来越平和地面对这些事情,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医患冲突严重已经是中国医院无可争议的事实,根据《中国医生执业状况白皮书》,截至2018年1月9日,中国有66%的医师经历过不同程度的医患冲突,其中经历过语言暴力的占51%。儿科因为儿童家长对孩子关注度高、医生缺口大、小儿病情变化多端等因素,医患冲突格外严重。湘潭中心医院儿科全体医护人员曾在2013年发表公开信,抗议十日内医生护士三次被打,其中一次竟是家长因不同意医生的诊断而大打出手,打断了医生5根肋骨。
75分 | “儿科是一个了不起的行业,但它还有改进空间。”
尽管谈到儿科医生面临的不少问题,但在为工作满意度打分时,董隽还是打出了75分。他表示尽管儿科有很多不如意之处,他始终看好儿科这份事业。从古来说,中国传统文化对子女十分重视,如今国家开放二胎政策,也是儿科蓬勃发展的基础。“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儿科医务工作者是稀缺资源,而稀缺资源就是宝贵的,只不过目前社会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选择儿科医生。”从业34年的南京市儿童医院心内科主任王凤鸣说。“因为儿童的病治愈得多,医生更有成就感。等到他好了之后就又蹦又跳又笑,家长也高兴你也高兴。”
王凤鸣曾在大年二十九接到一个13岁男孩子突发暴发性心肌炎的急诊电话,在短暂的内心挣扎后,她打车去了离家30公里远的河西院区指挥抢救,指导手术并叮嘱要点,男孩获救了。“那天就觉得,大年二十九去得值了。他活了,这就是医生的天职。”
*原标题《十个数据了解儿科医生的爱与痛》,指导教师:白净,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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