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第三十五章 职场老狐狸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1773 篇文章

题图：来自网络。

作者：二湘，毕业于北京大学，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小说曾被多个纯文学专业期刊转载。本文来自：二湘的六维空间（ ID：erxiang6D ）。

那个女人纤瘦的身子，鹅蛋脸，隔得远，他看不清她的嘴角是否有疤痕。他心里猛一跳，不会这么巧吧，这么想着，却是急急穿过了马路，他站在一家精品店前，在纷纷扰扰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哪里寻得见？人潮人海中，没有了那个月白衬衣的女子。他叹息了一声，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

到了公司，贵林收到一封电邮，说是他这个产品的销售大好，小陆作为销售人员，超额完成任务，给予奖励。贵林知道这个销售签订的合同金额是六百万，心里一算小陆能拿个好几十万抽成呢。

小陆是在摩远公司那个单子签下来后才开始在家待产。没到一个星期，就生了，是个男娃。大家的祝贺信一气儿地都发到小陆邮箱，都不忘夸她是英雄妈妈，金牌销售，临产了还能顺带着把这么个大单子拿下，实在是奇迹啊。

在离公司不远的四和花园小区，小陆联网到公司，看到大家的祝贺信，又是高兴，又有点心虚。只有她，还有他知道这个奇迹是怎么创造的。

那个他就是中国区的软件销售总监马约翰。马约翰英文名字叫 John，是他中文名字马军的谐音，起名是和王杰克一个思路的。

还是几个月前，小陆瞧出来王杰克根本没意思保她，就铤而走险直接越级去找王杰克的老板马约翰。她给马约翰发了个邮件，只说要半个小时聊聊工作上的一些事情。马约翰是个大忙人，工作日历上安排得满满的。她去问马约翰的年轻秘书，秘书不冷不热地说还在等老板回复呢。 好不容易约上了个时间，小陆挺着大肚子在他办公室坐了下来。上海的阳光隔着大玻璃窗照进马约翰十八层的拐角办公室，照在小陆有些浮肿的脸上。

“你是什么时候生，身体还吃得消吧。”马总监客客气气地问。

“还好还好。”小陆忙不迭地应道。两个人又简单地来了些热身的话题。小陆就说起自己是湖北荆州一个小县城的，当年考到上海大学真心不容易，后来念了研究生才勉强在大上海立足，老公是国企的，钱还没她挣得多，前年刚买了房，房贷压得人心惶惶。她再一看马总监心不在焉地看着桌子上的一盆蟹爪兰，知道他对自己的苦情牌压根不感兴趣，忙话锋一转，说起代理商老胡的不是。老胡总是私下里跟这个客户说能帮他孩子进双语学校，跟那个客户说认识留学公司的人，可以帮忙准备材料。小陆说他这样可是有悖公司的政策，到时候查起来和客户有后面的交易，公司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马总监很深沉地看了一眼小陆，却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老胡是行业里有根基的代理商，他应该知道分寸的。”

小陆原来还想找老胡的碴子说给马总监，期待改变一下分成模式，哪想到大老板压根也不在乎这些，愣在那不知道说啥好了。

正要站起身走人，马总监突然盯着她怀胎五月的大肚子说了一句：“我有个老朋友在洛杉矶开了一家婴儿用品商店。”

他说得没头没尾，小陆却突然看懂了老板心思 — 不愧是做了七八年销售的，知道怎么看人眼色的。她灵光一现，凑近马总监说了一个主意。

马总监心想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湖北人背后整人可是真下得了手啊，又一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心里的算盘打得比她还多，还周全呢。

两个人商议停当，小陆从马总监的办公室出来时，忍不住打了个榧子。

到了周一早上各个团队开销售业务会议，小陆依旧正常汇报自己的客户跟进情况，只是绝口不提代理商老胡如何捣乱。王杰克有些吃惊，心想自己糊弄她的那番谈话岂能镇得住她？不过他也懒得追问，到了下午就把整个团队的业绩增长估算给了马总监。奇怪的是马总监提出要拜访一下小陆的客户，并且提及有代理抱怨销售老林。

老林是个老销售，也是个人精。他每年都能完成销售任务，但是也不会超额太多，私底下是从代理商那边拿回扣的。不过他表面文章还是做得很不错，和客户都维持着正常的关系。他最近好不容易快和摩远公司谈成一笔大单子，忍不住跟做技术支持的陈亮提了一句。可他不知道陈亮和小陆关系好着呢。小陆没结婚那阵两个人还眉来眼去地玩过一阵暧昧。陈亮那天看着愁眉苦脸的小陆忍不住说女人做销售就是辛苦，挺着大肚子也得跑，老林每天晃晃悠悠还拿大单子。说者无心，可是这听的人就记住了。

这样过了一两个月，小陆的肚子越来越大，气色倒是越来越好了。老林可就有些水深火热，这里被批评做得不好，那里被指责有些违规。又过了一个月，美国总部不知怎么知道了他从代理商拿回扣的事情，还说收到代理商联科公司的投诉信，只好把老林开了。老林不得不走人，临走时，他的那个客户摩远公司移到了小陆盘下。那家公司很快就有个大单子要签了，小陆生怕节外生枝，硬是熬到签了合同才开始在家待产。单子签了，小陆超额完成任务。一般软件公司销售工资结构都是 50% 固定工资，50% 奖金。奖金是根据完成任务不同提成。完成 100%，奖金系数加倍。小陆这下子一口气拿了个 80 万的奖金。

小娃娃白白胖胖，小陆一家人都喜不自禁。只是国内的母婴产品总是让人不放心。小陆都是找人从美国代购奶粉尿布，她用得最多的就是洛杉矶的一家母婴公司。

对了，这家母婴公司就是马总监马约翰的朋友开的。小陆那次要她的老公悄悄地去了一趟香港，一次性地把10万美元打到了母婴公司的账号上。

洛杉矶的奶粉尿布可真不便宜啊。

在向马约翰和盘托出逼走老林的方案之前，小陆也没觉得自己是多心狠的人，但是想想房贷和将来的工作也就一咬牙说出来了。她心里暗想，自己这么多心眼，马约翰以后会不会提防着她啊。

她可真是多虑了。

不远处的国际丽都小区，马约翰看到妻子银行账号里多了一笔从洛杉矶打过来的大款，嘴角漏出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微笑。他吩咐妻子晚上吃饺子。饺子做好了，他吃一口手工饺子，喝一口香醋，觉得心神气爽，他觉得妻子这几年不上班是对的，家里样样安排得溜顺，他回到家就能吃上可心的饭菜。

马约翰是山西人，都说山西人骨子里最会算账，一笔笔账算得门清。马约翰数学从小就好，可惜上大学没去念会计倒是莫名其妙地学了个精密仪器。好在他人爱折腾，折腾着去欧洲念了个 MBA，回国后就彻底改行做软件销售。没想到倒是极适合他的，做销售每笔账他都算得倍儿清，一路升到销售总监。

一年前，他察觉到了代理商老胡和王杰克之间的黑箱交易。老胡要的分成多，王杰克也不吭声，背后又从老胡那里拿回扣。可是王杰克是个能干人，马约翰不想撕破脸把他逼走。马约翰看中王杰克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沟通能力好，有大局观，这点复旦的教育还是非常到位的。王杰克经常奉命和其他国家的团队为了跨国集团的软件合同的分账据理力争，寸土不让，深得马约翰喜欢。可是这么个能干人却在后面和代理商勾勾搭搭。马约翰一直想整顿一下分成要得太多的代理商，也想给王杰克一个警告，警告他背后的这种交易，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正好小陆自己撞了上来，把老林推到了前台。公司其实不喜欢老林这样的销售，年头久，成本太高，工资加提成很高，而且不听话，背后从代理商那里拿回扣。

马约翰特意要求和小陆的客户见面，一来是看看客户对小陆印象如何，二来也表示他关心员工。他在接触了小陆的客户之后，觉得小陆和客户关系处得不错，脑子也够灵光，可以一起联手做这笔地下交易。

马约翰于是找到了这家准备签大单子的摩远公司的代理商联科。联科也不喜欢老林，老林是个老江湖，客户控制得紧。表面上联科拿走的分成不少，事后又被老林拿走了。所以马约翰一找到联科，联科就顺着马约翰的意思把老林拿回扣的事情告到了惠源美国总部。

最后的一连串结果是，拿回扣的老林被赶走了，杀鸡儆猴给王杰克一个警告，王杰克不敢再拿代理老胡的回扣，老胡的分成也跟着低了下去，这样就建立了马约翰心目中合理的销售生态体系，然后他自己又从小陆这顺了一大笔钱，可谓一箭四雕。马约翰自然知道自己也不清白，可是他的人生理论一向是水至清则无鱼，只要达到目的，手段如何则可不论。

吃了晚饭，马约翰泡了杯咖啡，他站在自家阳台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不远处大上海的一座座美丽高楼在城市的夜色里一一绽放，他的嘴角再一次展开。

秋天很快到了。江南的秋雨也是淋漓的。下了雨，高楼不复那么凌厉，楼身湿乎乎一片，像是被雨水洗去了锐利和浮躁，变得谦卑起来。

那天贵林一进公司就觉得大家都在叽叽咕咕，没心思干活，原来是上面有消息下来说公司要搬到浦东金桥。说是那边办公楼有很多优惠。还可以免费提供水电煤。中午吃饭几个人说起来现在外企可是大不如从前，无限风光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市中心的写字楼是租不起了。贵林那次和他在美国的导师一对一会谈时，她很诧异他的租房补助还是一万块钱一个月：“五年前就是这个补贴，现在物价涨了，补贴一点也没涨啊。对了，那时候老外高管还有学中文的费用呢。”贵林没有听说这个语言补助费。两个人都感慨了一番外企开始走下坡路了。

过了没多久，公司就搬到金桥开发区了。公司搬家倒是利索，不过贵林的房子还要等到下个月底才能退。他每日从明园世纪城走到静安寺地铁站坐 2 号线到张江，再打的到金桥，路上就要花上约一个小时，运气好的时候地铁里还能找着个座位，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路站过去。张江地铁站出来，贵林经常看到各种背着电脑包的人，急急地奔向张江科技园各个企业的办公园区，和恒隆大厦不同的是，这边西装革履的少，多是穿着T恤仔裤或者是五颜六色冲锋衣的程序猿。贵林想到这就是网上常说的性价比极高的张江男，不觉一笑。

公司在金桥区中心的一栋写字楼里。贵林慢慢知道了些金桥的历史，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建起来的，是上海最早的开发区， 开发区用优惠政策吸引了当时很多外企落户，贝尔、日立、朗讯、可口可乐、雀巢等等大公司都纷纷在这里建厂。早年的路名都是什么贝尔路、朗讯路，因为这些公司给了一些冠名权费用，如今这些路名早已经变成了什么金皖路、金豫路、金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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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之前的小说《此岸》、《遇见》、《狂流》和《三万英尺》，请关注奴隶社会以后查看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