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在学校/班级公告牌前,眼睛在贴出来的成绩单上扫射,内心小心翼翼又心惊胆战,前半秒希望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后半秒却想要闭上眼睛逃避即将可能出现的惨剧。上学时,看成绩单的经历给你留下了多深的印象?
半个月前,台湾大学学科能力测试(学测)成绩公布,一部分台湾学生经历了上面的“精神折磨”。每年学测放榜后,各个学校就会召集媒体,开成绩发布会,展示战绩。在学校会议室或主教学楼前,优秀学子排排站,校长或者年级主任占据 C 位,闪光灯亮个不停。
这个环节结束后,媒体根据学校提供的学生资料,从中选出最优秀的学子进行专访。(一般情况下都是状元、学测满级分、单科状元)“有没有学习的秘诀?”“上补习班了吗?”“谈恋爱了吗?男/女朋友的成绩怎么样?要考到同一所学校吗?”……这些问题是记者必问系列。剩下的问题,记者会根据学生的情况,深挖其中的故事。
今年,一出“女学生移情别恋,学霸男被绿”的言情戏上演。这个故事还要从去年说起:去年,高雄女中一位冯同学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台湾大学医学系。当时的报道重点全在,冯同学高一排名 400 多,但高二与高雄中学学霸谈恋爱,因此成绩飞升,拿下台大医学系;学霸男友却发挥失常,考入台大但未进入医学系,决定复读;冯同学向男友喊话:“我在台大医科等你”。
今年学测期间,媒体重新挖出这段故事,为去年“学霸男与雄女榜首的纯爱故事”撰写续集。剧情梗概离不开这个中心——雄中学霸绿惨了?台大医科女无缝接轨学长。
其实,去年那样的“爱情励志”新闻出来后,冯同学就已在网上发表过自己的看法,说出事实的真相:
当时在访谈中说明了为什么功课突然进步,并提到了原本应该略过的与男友一起读书这件事,没想到引来狂热的追问,而我也没有做出该做的拒绝。原以为这篇新闻的立场会是“代表了交往不一定会影响学习”。但是,在过度的细节描绘和忽略了其他咨询下,却变成“因与男友交往而进步”这样荒谬的结论。而实际上,我在考试路程上的挣扎和煎熬,都被低俗的舆论抹杀了。
没有报道出来的事实是:我在高一时成绩平平,当时我对生活迷茫没有目标,一直也没有读书的冲动。但在升高二的暑假,开始意识到必须要振作对未来负责,成绩才开始出现我应有的水准,也是在此时与男友开始交往,因此这两件事就被许多人下意识地连接在一起了。
如果把媒体每年对台湾高考的报道拉出来看一遍,你就会明白,所有关于学生成绩的报道都像上面的报道一样,强调戏剧性。不是所有的学霸、状元都能因为考得好而上新闻。只有那些既考得好“又有料”的学生才可以成为热点:
出身寒门(“清洁工母亲教子感恩,台学测状元立志行医”)/情侣党/重点高中的黑马/出身非重点高中的状元
年年如此,年年有学生被逼得出来澄清。就在今年,事情有了变化。在学测快要放榜的时候,高雄中学和高雄女中的学生在脸书发起“终结放榜新闻”的话题,希望学校不再开记者会公布学生成绩与录取情况。
之后,高雄女中校长决定,不举行发布会;在未经学生同意的情况下,不会将学生的录取情况和个人信息提供给媒体。
防止个人隐私曝光和阻止学习故事变成狗血爱情剧或悲惨家庭剧,当然是“终结放榜新闻”活动的目的之一。但考生们对这件事情说“不”还有更重要的目的——拒绝成功模板,停止制造神话。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报纸版面上、电视新闻台里、人人口中比较的,都是“哪间学校有多少个满级分”。仿佛成功就只有那个样子,学生的生命里就只有这点可取。
比起表扬学生,放榜新闻更多是刺探学生私事,再将其剪裁为符合大众口味的故事,以制造话题或冲高点击率。
放榜新闻绝不只是纯碎无害的故事分享,它所传递的讯息制造了升学主义对成功的想象,把“成功”这两个字定义在“取得好成绩”的框架里,进而要求学生去追求、选填某些普遍被社会重视的高分科系,而不被鼓励去探索或开发自己的兴趣和潜能。
取消一考定终生后,仍然……
有台湾网友举了三个例子来说明台湾高考的现状:
一、朋友 A 考上了一所公认的好大学,却在父母非医科不念的压力下,毅然决然地投入复读的行列。
二、朋友 B 学霸中的学霸,被一所顶级大学录取后,对那些成绩不好的同学冷嘲热讽,甚至称呼他们的大学为“学店”,并且以此为乐。
三、朋友 C 在一番努力下,考取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却因没有上第一级大学(台湾大学、国立清华大学、交通大学、台湾科技大学、成功大学、政治大学、阳明大学)而放弃入学,决定重考。
如此现状和台湾高考没有改革前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
2002 年,台湾取消了一年一次、一考定终生的大学联考。取而代之的是,大学学科能力测验(简称“学测”)和指定科目考试(“指考”)。学测是在寒假考,语文、英文、数学、自然、社会五科,考试内容是课本的基础知识,不做过度延伸。题型以选择题为主,用这样的方法减小主观题阅卷评分的偏差。
如果学测发挥失常,成绩不满意,可以“从头来过”,等半年迎接 7 月份的指考。指考分语文、英语、数学甲、数学乙、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九科。要根据学生选择的专业来确定考哪些科目。在指考中,每科 100 分,选择题选错要倒扣分。
除了学测和指考,还有针对偏科生和偏远地区的录取方式。可以说,2002 年的台湾高考改革是为了学生好。但招生录取、出题方式在变化,放榜新闻却几乎没有变,几十年下来用的全是同一套模板。“状元是哪个学校的;怎么念书的;有没有上辅导班;以后想做什么;有没有男女朋友;偶像是谁”然后老师、家长说几句。
考试形式变了,但是社会对于成功的定义一直没有变。学生时期的成功是,考上好初中、高中、大学+大学里的好专业;毕业后的成功是,进入大公司/考上公务员,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干十几年后拿退休金回家养老。十几年来,医学是台湾最火的专业;与此同时,选择复读的学生中有 10 % 是因为没有考上台大医学系。
这两种成功是唯一正确的活法,只要与这两种成功不相同,再幸福快乐的生活也是不正确的。孩子只要稍稍偏离正确的道路,家长就会被冒犯。而且,一般情况下,学生时期成功了,毕业后的成功也就实现了一半。所以,家长们抓着学习成绩不放,孩子们从小为了未来而活。
青春负担了一辈子的重量,用青春来养老,这样的青春该有多让人心累。
学霸这样说
台剧《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可以说是去年的惊喜。在原著中,倒数第二节是作者吴晓乐朋友的故事,题目叫做“高材生的独白”。这位朋友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而且是那种活得很快乐的别人家的孩子,起码身为朋友的吴晓乐没看出她有什么可忧愁的。同时,这个朋友有一位非常强势的母亲。
在写这本控诉父母的书时,这位朋友的经历总是让吴晓乐迟疑:“也许高压教育是可能见效的?”。
朋友知道后,笑了笑,开始讲自己的故事。作者朋友的母亲是语言方面的硕士,为了弥补自己数学不好的遗憾,在女儿上学前就开始对女儿进行数学轰炸。
母亲的两级化反应,让我成了一个非常好胜、得失心很重的人;此外,为了和喜怒无常的母亲相处,我变得很敏感、很擅长察言观色。这些人格特质的好坏,长大后很难分说,但以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而言,我相信是太沉重了。
进入小学之后,我立即展现出高度的运算优势,看到同班同学被简单的数学习题难倒,我很讶异,也终于正视到自己在数学这一科的确领先他人不少。我的心中充满矛盾与冲突。有时,我埋怨母亲分派的功课太繁重;有时,我又感到母亲的先见之明。
母亲坚持认为,只要搞好数学和英语,就能在台湾高考中横扫一片。在母亲的筹划下,作者的朋友在矛盾的心情下考上重点高中,而且数学成绩排在全校前三;然后又考进台湾大学热门专业;最后毫不费力地申请到国外名校。
作者朋友的妈妈不信奉棍棒教育,而且还会哄着孩子把学过的知识用一遍,比如她会让女儿想象自己要取悦一位外国贵宾,所以必须要翻译一个笑话。
但是,这样的母亲不会意识到,孩子更多的是在讨好自己。而且孩子宁愿表演听话,也不愿意放弃自己在同学面前多解出一道题的优越感。
我妈不坏,她相信每个小孩子有其潜质,家长的工作是开发孩子的潜质,好让小孩的潜质获得最佳化的发挥。但她没想过开发过度的后果是:小孩自主学习的乐趣被剥夺了。
一样的教育方法,可能打造出一个世俗眼中的成功模范,也可能将一个小孩的天赋摧残殆尽。只是,这些小孩的故事没人关心,人们不喜欢失败的例子,只想倾听教育神话。
朋友的妹妹成绩并不差,但有了姐姐这个榜样,母亲对妹妹的期待只会更高。朋友的妹妹只好忤逆母亲,放弃读书,到别的地方寻求成就感。如果给这个故事加个小标题,或许可以是“高材生的独白——讨好的我和抗拒的妹妹”。
台湾和大陆一样,都不停地在强调“不要考试至上”,不能“唯分数论”。但是,我们一直都无法真正停止追求分数的步伐。父母会说:“我只是希望小孩未来的日子可以过好一点。我也不想强迫他,看他写作业写到很晚,我也心疼,但是为了以后的好日子只能这样。”
父母的逻辑没有错,但是用一个孩子的青春来换取孩子可能并不喜欢的未来,这件事的性价比高吗?当教育的目的被扭曲为给孩子一个无忧稳定的中老年生活,那孩子必然承受着未老先衰之痛。
吴晓乐的另一本书《上流孩子》结尾有这样一句话:
生儿育女,难道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点无伤大雅的微小快乐都不能有?
只要父母明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标准不是所谓的分数和所谓的好工作,这样的小快乐,父母完全可以有。
1、头条易读遵循行业规范,任何转载的稿件都会明确标注作者和来源;
2、本文内容来自“单向街书店”微信公众号,文章版权归单向街书店公众号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