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小主姐姐
来源 | 主角工作室
廖智,汶川地震幸存者,曾是四川德阳舞蹈老师。11年前,在那场举国悲恸的灾难中,时年23岁的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10个月大的女儿,失去了婚姻,失去了房子,失去了所有积蓄,作为一名舞者,她还失去了双腿。
11年后,她却找到了更好的人生。
停!停!停停停!
廖智,你怎么还在笑呢,这个时候你应该是悲痛的,你要心情沉痛,你能不能难过一点。
2018年5月上海某酒店,某电视节目的录制现场,导演向廖智做了一个不满的姿势,他希望眼前这个10年前从地震废墟里爬出来的女人落泪述说地震经历。
被埋在废墟下,你是怎么想的呢?
你10个月大的女儿去世了,你是什么心情呢?
bla bla bla……
每年的5月,是廖智最想平静的时候,切身亲历举国悲恸的汶川大地震的她,很不想回忆那些黑暗的画面,失去孩子、失去家人、失去婚姻,失去房子,作为舞蹈老师,她还失去双腿……
但每年的5月,全国各地的媒体都涌向廖智,迫使她面带沉痛的表情,一次一次又一次述说,相同的故事,相同的细节,说了10年了。
录节目时,廖智没有如导演要求落泪,她真的做不到。
落泪?
10年前那么困难我都没有落过一滴眼泪,现在生活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落泪呢。
想到自己身边那个目光时刻追随自己的高大阳光的男人,还有一双长得天使一样的儿女,廖智说,我笑还来不及呢。
廖智夫妇
廖智的故事,还是要从11年前,那场改变她命运也改变中国命运的大地震说起。
2008年5月12日,这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四川德阳汉旺镇,一栋居民楼三层一户普通人家,一个年轻的妈妈看着10个月大的女儿在学步车里走来走去,被逗得哈哈大笑。
汉旺镇是个很小的镇,人口六万人左右,位于山脚下,曾经被誉为全国一百个明星小镇之一,小镇有富饶的矿产资源,还有一个大型的机械加工厂叫东方汽轮机厂,因为这些天然优势,小镇居民一直是安居乐业,歌舞升平。
摄影师老廖在镇上开了一家照相馆维持一家三口的生计,女儿廖智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回到小镇的小学当舞蹈老师,像所有小镇姑娘一样,廖智工作没多久就嫁人了,廖智长得漂亮追的人多,被传是汉旺镇上的张柏芝,身材小巧,一双跳舞的大长腿,皮肤白皙通透,五官精致,嘴角边一颗美人痣,笑起来春风荡漾。
早早嫁人的廖智有车有房,很快又生了一个女娃,镇上人都很羡慕,但老廖发现很长一段时间他没看见廖智笑了,有一两年那么久。
日子过得怎么样,23岁的廖智自己心里最清楚,糊里糊涂结婚糊里糊涂生了孩子,她才发现这个家不是自己想要的,每天和老公开口都是用吵架的方式,唯一的安慰是女儿,女儿虫虫10个月大了,长得和她一样好看,跟洋娃娃一样。
为了把日子过下去,廖智和朋友合伙开了一个舞蹈学校,5月12日,这个学校准备得差不多了,廖智原本和同学约好去海南玩玩散散心,但临走前看着虫虫又不忍心,选择在家陪虫虫玩。
那个下午,她吃完午饭,坐在沙发上看着学步车里的虫虫,在她面前走过来走过去,那一刻,她仿佛看到生活的希望,日子还是会好起来的吧,好久没笑过的她,大声笑了出来。
突然,廖智所在的楼房开始摇晃,她没意识到这个摇晃意味着什么,有一瞬间楞住了。
紧接着,她看到楼房的一半在她眼前分裂倒塌,楼上有人跟着一起掉了下去。
这是2008年的5月12日2点28分,汶川大地震发生了,廖智所在的汉旺镇离地震最核心汶川只有一山之隔。
所在的居民楼迅速扭曲变形,廖智想到跑出去,但这个时候门已经打不开了,她脑子一片空白,抱着婆婆和孩子,三个人一起坠入黑暗。
廖智再见天日,是第二天傍晚,地震发生近30个小时后,她躺在送往医院的卡车上,车上很多已经遇难的尸体,还有像她一样还活着的人。
廖智是她所在的居民楼400多名居民唯一的幸存者——孩子走了,婆婆走了,房子没了,所有积蓄也都没了。
这是生活开的一个玩笑吗?前两天的晚上,她还抱着虫虫站在窗口看着漆黑的夜,希望生活重新来过,现在虫虫那个软糯的小身体也不在身边了,她一无所有了。
车子开了10公里都没有医院接收,山色一片漆黑,和她被埋在废墟下的黑一样,漫无边际。
斜坐在车上的廖智,看着自己露着骨头、已经没有感觉的双腿,她意识到自己的腿可能也保不住了。
廖智少女时期追过琼瑶的《一帘幽梦》,觉得绿萍好美啊,她一个腿没有了,我也是跳舞的,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的腿没有了,我一定会自杀。
△《又见一帘幽梦》剧照
但当23岁的廖智躺在德阳第五人民医院空地上,医生把手术同意书拿给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自己签了字。她当夜就被推进了手术帐篷,截肢手术进行了整整一夜,麻药推在她的脊椎上,她吓得一直发抖。
整个手术过程她是清醒的,她听到外面风穿过山谷的声音,听到手术器械和皮肤摩擦的声音,她也听到旁边手术台上其他像她这样的人痛苦哀嚎的声音……
她想睡,又不敢睡,睡着了是不是永远过去了。
廖智再次出现,是手术两个月后。
△练舞(对不起,画面很残忍)
2008年7月14日,重庆世界小姐选美总决赛舞台上,她跪在一面大鼓上挥舞着两根红色的绸带起舞,手术那夜,她挺过了那场没有全麻的手术,从膝盖以下,两条小腿截肢了。
这个瘦小纤弱残缺的身躯伴着大鼓音乐起舞的画面,传遍彼时国难当头的全中国。
全国人民都被这个残缺的小小身体迸发出的力量震撼,没有人知道,廖智当夜被抱下大鼓,就被抱回医院准备第二天二次截肢手术,当时住的帐篷漏水,震后经常下雨,她的伤口感染了。
△“鼓”舞
“身残志坚?这个人真是我吗?”
等廖智从第二次手术苏醒过来,发现同病室的病友都在传阅几张报纸,上面都是她那个晚上跳舞的照片,然后文章里描述她都是“身残志坚”这个她在课文里学过的成语,廖智觉得这个词和自己太遥远了。
“其实当时我参加这次演出,是因为这是展示我舞蹈的机会,我什么都没了,还是可以跳舞的,我爱跳舞,这个渴望是很强烈的,不会因为我没有了腿就可以压下这种渴望,这是展示我还是可以跳舞最好的机会,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仅此而已。”
不管廖智愿不愿意,她就这样一夜为全国人民知了,她就成了身残志坚的典型了。
“姑娘,你就是廖智吗?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你一定要多多宣传我们汉旺啊,我们汉旺的灾情非常严重,非常需要救援。”震后的一天,一位汉旺镇的大姐走了10多公里山路、翻山越岭徒步来到廖智所在的医院,找到廖智。
大姐和廖智讲述了廖智家乡汉旺镇所发生的一幕幕,学校的孩子很多去世了,开始还装黑色的尸体袋,后来袋子不够就挖一个大坑,集体埋了,大家没有吃没有穿没有地方住,只能找个锅像野人一样烧点东西临时填饱肚子……
因为汉旺镇人口集中,地震灾情比地震核心区汶川还要严重,但因为信息封闭,当时外界都还不知情,导致救援迟迟跟不上,伤亡数字惨重。
听闻于此,廖智和这位大姐抱头大哭。
既然活着,就要为活着的人负责——廖智决定靠自己还有上台跳舞这个机会,把家乡的灾情传递出去,让更多家乡人得到救援。
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媒体纷纷涌向廖智,涌向这个以舞姿振奋民心的无腿姑娘,涌向这个失去10个月大女儿的23岁妈妈,这个小小的身躯那一刻就是国难当头的中国民心高昂的信号,她是希望,她是一束光。
△ “鼓”舞
当然这些都是媒体的描述,廖智想的是,每次介绍自己说我是来自德阳汉旺镇的廖智,就可以把家乡的灾情传递出去了,小镇姑娘廖智对家乡有着很深的感情,所以对于媒体的采访需求,她一律来者不拒。
很快,报纸上,电视上,各种媒介上,全国人民都认识到这个有着一张酷似张柏芝的脸、却没有双腿的姑娘。
△廖智在舞台上
舞台上的光芒,并不会让现实的生活变得容易。
2008年9月做了两度截肢手术出院的廖智,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养活自己,养活父母。
家里的一切都在地震中全毁了,全家没有吃没有穿没有地方住,她还没有双腿,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为了生存,只要有人找她演出,2008年9月出院,10月就去演出了,那时她都是被妈妈抱着推着轮椅坐飞机去各个城市演出,只要报销机票吃饭她都去,能活一天算一天。
一开始,廖智并不知道参加商业演出是有酬劳的,每次她觉得对方包了她和随行的妈妈的机票住宿,还有盒饭,让他们把日子过下去就很好了。
有一次廖智妈妈做节目时看到别的嘉宾拿到一个厚厚的信封,她就上去问,是不是有劳务费?对方才说有的,但之前都没有主动给过他们。
“可能觉得我们是灾民,有饭吃就可以了。”
△戴着假肢练舞
至此,廖智妈妈才留了心眼,以后的商业演出开始提劳务费三个字了,但不管对方给三百、五百、一千、两千都可以,也都不知道和对方议价。
经历了大自然恐惧的廖智发现,其实人性的恐惧才是更可怕的。
就是通过这样坐着轮椅、跪着伤腿跳舞,几百几千累积到的吃饭钱,在一次和其他人合作做残疾人艺术团时,全部被骗了。
“我掏了12万,那是我全部的钱,但是那个合作的人拿走我的钱,拿走我们演出的所有收入,跑了。”廖智欲哭无泪,四处求助无门。
路再难,都要自己去走,虽然现在连腿都没有了。既然活下来,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
为了谋得一份稳定的收入养活自己和父母,廖智在重庆一家房产公司企划中心找到一份工作,重庆上坡下坡的特殊地形,让她把假肢练好了。
练好假肢的廖智继续燃起自己心中的小理想,她又去组建残疾人艺术团,因为可以穿着假肢独立出行,廖智开始一个人在重庆和成都两头跑。
那个时候廖智才意识到,作为残疾人,出行是多么困难。
2009年的重庆和成都火车站,都没有无障碍通道,甚至手扶电梯都没有,上楼梯时,廖智都是先把行李往上放一个台阶,自己再走一个台阶,连人带行李摔倒多次。
有一次在重庆成家平火车站,有个很陡的坡,行李没看好自己滑下去,把廖智整个人带下去,啪一声,廖智整个人随着行李重重地摔了下去,下巴磕出一大块疤。
身体的伤口是可以愈合的,但是心灵的伤口,她每年还要展示给全国人民看。
每年5月,廖智特别想安静,但每年5月,廖智觉得自己都被当做展览品被拉出来巡展。
5月前夕,媒体蜂拥而来,接着5月12日前后出现铺天盖地催泪煽情的文章和画面,然后这些媒体又全部散场。
每年媒体出现和散场的时间,比月事还准。
“有的媒体还是很欢迎的,就像我和你真诚的交流,这是把我当成平等的人来看待,但这样非常懂得尊重的还是很少数。”廖智和我说。
对于媒体,廖智是感恩的,起初通过和媒体的沟通缓解了她的情绪,有的媒体对她还是很友好的,而且通过这些报道,她被大家熟知,得到更多的关注,也得到更多的机会。
出生在中国台湾、成长于美国、毕业于美国杜克大学和西北大学的Charles,深爱这个虽然没有腿但依然能穿着高跟鞋跳舞的女人,两个人2013年5月第一次见面,第二年1月就结婚了,组成了廖智从小梦想的有爱没有争吵的家庭,很快又在2016年和2018年添了一儿一女。
婚礼上,先生为廖智穿上义肢
廖智把新家安在上海,在老公Charles的协助下,她甚至可以穿着假肢跑马拉松、攀岩、打球、游泳……日子过得比很多健康人还要健康。
可是媒体每年5月都要把她拽回2008年那段黑暗的废墟时光。
10年了,每年媒体问她的问题都差不多,都是刨根问底她在废墟中的感受,她失去女儿的感觉,截肢的痛等等。
记者:你那时怎么怎么样,是不是不想活了?
廖智:没有啊。
记者:你那会年轻,现在想起来是不是特别难过?
廖智:我现在根本不想这些事了。
最后记者还是总结,那时你太年轻了,很多事情你还是没反应过来。
每次每次,媒体都是这样把廖智的思路往他们既定的套路上引。
“为什么我的人生是你来写剧本呢?”这让廖智很抗拒也很无奈。
“有的媒体来找我就是完成任务,来了就是摆开架势拍一通,和我没有任何前期的交流,一张没有扑克脸,然后直接就是录制节目。”当她说,我想聊聊现在的生活,记者就把她的话题引开,我们还是先聊聊过去吧。
”有些细节我也不记得了,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记得了,也不想去记得,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为什么每次非要去掀开我的伤疤,把我的伤疤拿出来给全国人民看了一次又一次?”
有一次廖智在采访的时候笑了,对方居然斥责她,你这是虚伪的笑,我看你能笑多少年,你的快乐是不人道的,你忘记了背后那么多遇难的人群。
面对这种苛责,廖智只能选择沉默,但内心是一千个草泥马在奔腾。
你们要我要怎么样呢?我从此就背负着这些逝去的生命的重担吗?从此我就不能笑吗,笑就是一种罪恶吗,我一生就不能快乐吗,我快乐就是亵渎逝去的生命嘛?
日子要往前走,你们有没有想过,那时23岁的我连笑都不笑,我能活到今天吗?
如果我这样整天悲戚戚的,我父母怎么活?我老公怎么活?我现在的孩子又怎么活?他们也活不下去的。
我那么困难都没有哭哭泣泣的,现在过了10年了,我生活这么好了,更不可能哭哭泣泣的。
廖智和我说,其实她很愿意分享,但她希望聊些正在进行时的东西,一些可以激励社会的东西,而不是总是过去式,不是总被拉出来卖惨赚眼泪。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廖智说,自己有父母有老公有子女,要对他们负责,要为活着的人负责,就是要把日子过下去,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想法,把日子过下去,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
“不是人生经历了一个灾难,就抱着那个灾难天天躲在角落舔伤口,这种人能带来周围的人什么呢?就是无尽的痛苦,把所有人拉进深渊。“
“我经历了深渊,就知道深渊有多可怕,所以我才不想把人拉进深渊,我才想到跳出来,走到阳光里来。这就是我最简单的想法。“
“还有一点我特别不想在媒体面前提到的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廖智说,这么多年了,别再来揭我的伤疤了。
“我不想一直去想,一想到就会流泪,这确实会拨动到我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
曾经,女儿虫虫是廖智唯一的生命寄托。
地震发生前,廖智陷在婚姻泥潭里无法自拔,就是靠着女儿给她一点点生活的盼头,让她积极和同事合伙开舞蹈学校,希望好好赚点钱把日子过下去。
虫虫很爱笑,廖智心情不好跟她聊天,还不会说话的虫虫就看着妈妈,廖智就会幻想,这是告诉妈妈,你说得有道理,我支持你。
地震当天,也是因为不忍心撇下虫虫,才临时放弃了和同学去海南的旅游,选择呆在家里和虫虫玩。
地震发生时,她本能去找女儿,虫虫在婆婆的怀里看着她,不哭也不闹。
一起被埋在废墟下,她大声呼喊女儿的名字,听不到任何回应,伸手去摸孩子,婆婆告诉她,虫虫睡着了,她不敢去拆穿这个谎言。
在那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廖智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她试着张了几次嘴,最后唱了一首《铃儿响叮当》,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就一直一直唱着虫虫喜欢听的歌……
有很长一段时间,廖智眼前总有一个鞋柜晃啊晃啊,因为当她压在废墟里得知女儿去世的那一刻,
眼睛就长达几个小时盯着不远处的一个鞋柜,那个鞋柜没有被压碎,完好地在一臂远的地方,她就很后悔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把女儿塞进鞋柜里呢?这样她就可以被保护起来了。”
这些画面,廖智不忍自己再去想象。
“我真的不想总是去想她,这种情绪是我自己要去消化的,每年7月19日,就是我第一个孩子的生祭,我老公都和我一起给孩子过生日,我也和我现在的女儿颂颂说你有个姐姐,
她几岁,她长什么样,但这是非常私人的,我只想在我最亲爱的人面前消化,为什么要我当着这么多陌生人舔我的伤口,这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让廖智更无奈的是,这种节目放出来,网络就有很多评论说,你怎么讲到女儿的时候都没有表情?你不伤心吗?你太无情了……等等等等。
“我为什么没有表情,是我想快点跳过这一段,我不想当着陌生人的面讲自己内心最深角落的痛。可是有的记者就是要追着不断不断追问,目的就是让我流泪。”
有一次廖智去录制的央视一个节目,节目前期廖智都说了这部分不要提,但节目进行时还是被追问,几个导演过来和她说你要怎么样怎么样,就是给她洗脑,让她不得不配合。
节目结束后,廖智给节目组发了一段很长的短信,告诉对方“这样让我很不舒服,这是在利用我的女儿利用我们母女的感情,她在我心里最深处最宝贵的角落,是属于我个人不是大众,不需要面向公众去舔这个伤口。”
回家的路上,廖智越想越伤心,身为母亲,没有保护去世的女儿那一点点尊严,眼泪一直流。
廖智非常想念地震中去世的女儿,但总有人斥责她不提女儿是不是把女儿忘了,“我说我要哭给你看吗?不需要,我哭给你看,是作秀。
我自己对她思念来源于我内心的深处,我不需要把它呈现出来,我有悲伤的权利,但不代表我要悲伤给你看。”
“很多东西越深在里面,会形成一种力量,会让我知道怎么来珍惜现在的孩子,怎么去爱她。”
现在的廖智已经是一双儿女的妈妈,2014年和Charles结婚,2016年9月生下女儿颂颂,2018年9月又生下第二个孩子。
△一双儿女
“这是我对上一段感情最大的回馈,就是当我失去了以后,我真正从上一段感情当中得到的很有灵魂、很有力量的东西,当我再次拥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珍惜,我知道怎么去把握。如果说我每天哭,可当我再拥有一个孩子,我还是不知道怎么珍惜她,这样也是愧对上一段感情的。”
△大力神妈妈
廖智不想去煽情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为什么要一再撕开伤疤给你们看?为什么要去煽情,难道就为了激起大家对一个地震中的母亲一个残疾人的同情吗?
“这是在传递错误的价值观。“廖智说,“如果残疾人只能活在同情中,活在卑微、唯唯诺诺的状态里,存在的价值就是被同情,残疾人作为一个基本的人,他的尊严呢?自身的价值在哪?”
“我是阳光的,我是快乐的,这才是真实的我,这才是我要表达的。有些伤口是我自己去愈合的,和大众没有关系。”
如果现在媒体采访你,你希望对方关注你什么呢?我问廖智。
“我希望媒体更多去关注整个残疾人群体。”
“大家看到像我这样的,好像已经成为一个标签、一个标榜的对象,你活得多么好,但是背后还有很多,你不知道他们活得多么凄惨,无法面对自己人生。当他们看到自己残缺身体,又得不到帮助时的那种绝望,你是无法体会的。”廖智说。
廖智跟Charles在上海做截肢者聚会,就发现很多残疾人、截肢者还用着最古老的假肢。事实上假肢技术已经更新换代了很多,但是大家并不知道,这些资讯在中国民众中是封闭的,而且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去寻求帮助。
信息封闭,心理更封闭。在中国一直以来对残疾人的印象就是——生活不能自理、很没有尊严、没有独立性。
为什么在西方国家,残疾人都可以活得很阳光的,可以找到合适的工作,结婚生孩子,活得和健康人没两样,为什么在中国,残疾人就是只能呆在阴暗的角落里呢?
廖智在国外海滩
△廖智和她的朋友
中国有8000万残疾人,但是你看到大街上除了乞讨者,还能看到残疾人吗?
”中国残疾人不敢出门,不愿意出门,原因很多,但整个国家无障碍设施不到位是个很大的问题。“廖智说。
现在的廖智确实活得看似比很多健康人还要健康,可以和老公Charles一起跑步、打球,游泳,旅游,登山……但廖智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她很怕出门上厕所。
2013年4月廖智去雅安地震灾区做志愿者,有一次要上厕所,当地小姑娘把她带到一个坡的旁边,种满了油菜,她掀开和廖智说,你就在这里,你就躲到里面蹲下去,你蹲下去一点,你蹲下去一点就行了。”
那个小姑娘哪里知道戴着假肢的廖智不能蹲下,因为装假肢,只能蹲90度。
△在雅安做志愿者
只能蹲90度的廖智出门很难找到无障碍厕所,就算今天,在她生活的上海,她都很难在商场在餐厅在景区在公园找到无障碍厕所,很多就算有无障碍厕所,也是关着的。
廖智经常去上海徐汇区一个商场,发现那个商场的无障碍厕所一直贴着纸条“维修中”,去了多少次都是维修中。
很多时候,出门的廖智只好选择不喝水,来避免这些尴尬。
这让廖智切身体会到,在中国,身为残疾人,真是举步维艰。
事实上现在的廖智看上去已经不算残疾人了,她可以穿着假肢自如行动,但因为残肢很短,膝盖的伸缩还是没办法做到和健康人一样,上下楼梯还是有点困难。
作为一名家庭主妇,廖智每天要接送女儿上学放学,在地铁站找不到无障碍通道,都是让女儿下宝宝车,她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拿着宝宝车走手扶电梯。
“2008年地震后,国家已经很重视无障碍设施的建设,但是整个社会跟上去的速度还是很慢。”廖智说,无障碍卫生间、无障碍通道、残疾人停车位都不到位。
”包括很多盲道在中国各个城市几乎就是摆设,很多盲道走着走着就是一堵墙,难怪网上有说残疾人通道只会让残疾人更残疾,其实真不夸张。“
“为什么中国残疾人不出门,就是不方便。”廖智说,她在国内每次机场安检都被要求进一个单独的小房间脱掉假肢,工作人员再把假肢拿出去过一遍安检再还给她。
“我在美国、加拿大、日本还有台湾,过安检都不用脱掉假肢。“廖智和我说,北美机场有一种机器提供给假肢穿戴者站上去就可以检查,台湾只是测一下防爆,也并不会要求取掉假肢做安检。
欧美的无障碍设施相比中国确实人性化很多,有一年廖智还没装假肢坐着轮椅去北美参加义演,在美国机场上飞机时,登机口不是直接连接廊桥,从飞机上伸出一个升降机,她直接坐着轮椅升到舱门口,再有工作人员推进去,整个过程是不用走路。
“不知道国内飞机有没有这样的无障碍设施,至少我没有遇到过。 ”
但她也看到这个国家在进步,”我在上海和重庆机场都看到有母婴室和无障碍卫生间哦。“她出门看到这类设施就欣喜地给我发微信。
“中国的残疾人群体是封闭的,外界了解甚少,其实他们的思想都是很正常的,他们一样渴望正常的生活,国家无障碍设施建设要跟得上,民众这方面的意识也要提高,要鼓励残疾人走出来,找到生活自身价值,也回馈给社会更多的价值。”
现在的廖智,更多希望为残疾人群体争取点什么。
“我是幸运的,因为跳舞一开始就被关注,一直获得很多人帮助,假肢一直有更新,现在又有老公帮我。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我这么幸运,就是有一个使命,去帮助这些跟我有共同命运却没有机会得到帮助的人。”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赌博,有的人把廖智活得这么好归因为幸运,但廖智觉得自己是不将就。
“不能妥协!不能将就!”廖智劝诫自己所在的残疾人群体,不要放弃自己,别人都已经小看你了,你还将就还妥协,那么你的人生就彻底赌输了。
“我们这个8000万的群体有1/10能在社会上做出点样子,整个社会对这个群体的看法就不一样了,社会也更愿意把资源花在残疾人身上,你才可以去实现你应该有的价值。”
有一次廖智去国外装假肢,一位荷兰的假肢技师就问她,你要游泳吗?你要跑步吗?廖智惊讶地说我可以吗?当然啊,“你都可以,我都可以帮你实现。”荷兰的假肢技师说。
但廖智第一次在中国装假肢,问假肢技师,我能穿短裙吗?对方就说,算了,穿裙子你就别想了,都这样了。
“这个社会,随处释放给残疾人的生活观就是随便,将就,放弃,无所谓。缺失对一个生命基本的尊重,残疾人也是人,也有自身存在的价值,也应该得到最好的。“廖智说。
截肢后的廖智想买双靴子,连亲人都不理解,你都没有腿了,还臭美啥啊,但廖智就是要臭美。
为了找到一双可以穿的靴子,廖智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跑遍了重庆市所有的地下商场,为了穿一双有跟的鞋子,就想尽办法拿着螺丝改刀把假肢拧开拆掉,重新组装,想办法怎么把它弄得可以穿。
廖智穿着松糕鞋
最终她赢了,她穿上了靴子,再后来,别说靴子,她都能穿高跟鞋了,有一天,她在微博上晒了一张图,家里一堆高跟鞋,她略带得意地写道——我的小腿,我做主了。
廖智和原来的丈夫离婚后,大家都劝廖智随便找个人嫁了,能有人要就很好了,“他们希望我有个依靠,希望有人照顾我,但我不是想找个人来照顾,我是想找一个平等的人共同生活,我不希望过于依赖一个人,我也不希望对方把我当成受害者,当做一个可怜的对象。”
“我就是不将就,我宁可孤独一生也不会将就嫁个一个和我没有心灵共鸣的人,最后我就遇到了Charles,我现在的人生就是不将就换来的。”
“如果Charles没有我,还是会过得很开心,可是我没有Charles,会很孤单。”廖智和我这么说。
△走累了就在老公腿上坐一坐(请注意老公宠溺的小眼神)
廖智希望通过Charles的技术,她的经历,能够让更多的截肢者,身体有残缺的人,能够过有尊严的生活,能够自信地活着,阳光地活着。
“希望在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地区,更多关注到残障人群的需求。”这是廖智和她的先生、假肢技师Charles共同的梦想,所以今年3月,她将整个家庭搬离上海,回到重庆。
”我对我先生的技术非常有信心,他有一双魔术师的手,他给我装的假肢,在我怀两个孩子的过程当中,都没有更换假肢,我没有坐过一天的轮椅,两个孩子都是顺产,我都要感恩他,帮我做了一双很适合我的腿。”
“我希望他的技术可以帮助到更多像我这样的人群,未来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只能努力,希望未来这件事情可以做得更好。“廖智说。
6年前,2013年春天,廖智为了得到一个跳舞的机会独自一人拖着一双假肢从重庆来到上海。
6年后,2019年春天,为了帮助更多像她一样的残障人群,廖智选择重新回到重庆,这个时候,她身边多了一个和她有着同样梦想、可以给她爱和鼓励、目光时刻追随她的男人,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我和廖智最后一个见面,是她即将从上海搬去重庆的前一天,那天,旧金山一家华人电视台去她在上海的家拍摄她,她画着淡妆,一身碎花的短裙让34岁的她看上去恍如重回花季。
“廖智,到时间了我们要去接颂颂(廖智的大女儿)了。”
节目一结束,廖智妈妈就催她。
我和廖智还有她妈妈三人从附近的幼儿园接到颂颂,再站在路口通过滴滴叫了一辆车。
司机找不到定位,廖智一边在电话里和司机耐心说具体的位置,一边用脚踢了一下手里的童车使之合拢便于携带,手里还拿着颂颂在幼儿园收拾的一大包衣物。
我和廖智说,我来吧,不用不用,你手里已经有一个包了,她指了指我拿着的小包,“你这么远来陪我们,已经很辛苦你了,不要让你老公觉得我们没照顾好你。”
此刻在廖智面前,习惯于被照顾的我依然是被照顾的那一位。
车子来了,廖智走到车后麻利地掀起车子后备箱,把童车和衣物放入再抱着女儿坐进车内,整个动作流畅快速。
在车内,颂颂坐在廖智的腿上,母女一起做着游戏,笑成一团。
颂颂手里的玩具掉了,我探下身去捡,无意中触碰到廖智的小腿,僵硬,没有温度。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其实她和我,还有这点不一样。
10年前,开始学穿假肢的时候,廖智痛得恨不得一把火把假肢烧了,但想想痛是一定的,要么就是心灵,自尊的挫败和疼痛,要么就是身体的痛,总要面对一样,就先面对身体的痛吧。
10年后,她的身体和心灵都不痛了。
在这个被爱供养的家里,她说自己睡着都能笑醒,虽然两人偶尔也会吵架,但吵完还是很傻很甜地笑。
有一天,老公坐在地上陪二宝玩,玩着玩着,突然老公眼睛红红地看着廖智,这是我们的儿子耶,以后他可以帮你推轮椅、背着你、照顾你。
廖智大笑,我才不需要儿子背着我照顾我呢,我要健健康康的、身体硬硬朗朗的,等到你老得走不动了,我来照顾你,推着轮椅带着你,看花,看草,看全世界的风景。
最后我问廖智,为什么你经历这些还这么喜欢笑呢?
廖智的回答是这样的——
其实,在地震之后也有很多空间可以抱怨。
但是我每一次都会跟自己说,
你想一想,你是多么不可思议地活了下来。
我记得我出来看到一朵花,看到一只鸟,都会感动得想掉眼泪。
这一切差点就跟我失之交臂了,就永远见不到了,但是现在我还见得到。
我看到雨后树叶被雨浇过后变得特别绿,我就哭了。
我就想,其实我的生命就像是这样,本来脏脏的有灰尘,被雨水浇灌了以后,又变得青绿青绿的,充满了生命力。
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所以就多去想想自己有什么,少去想想自己没什么。
这么想想,就笑了啊。
△网友给廖智画的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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