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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在家无聊的时候,我无意中找到了十年前学生时代的日记本。
从小学六年级到初中三年级,写满了整整四本。内容大多十分琐碎,甚至事无巨细到手抄了全班同学的家庭电话。
直到我看到一篇日记,不过300字的篇幅,非常稚嫩的语气和笔迹,被我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那些往事才逐渐从脑海中浮出水面。
十年前我还在上初二,读的是镇上最好的中学。
当时任职的语文教师非常严厉,做事一贯雷厉风行。在她的课上,桌面不能放任何东西,生词罚抄几十遍更是常有的事。因此班里的同学都十分怕她。
每当高跟鞋与教学楼板砖碰撞发出清脆的脚步声,一直从走廊的尽头传来,坐在最后排的同学总是肩负起瞭望塔的职责,给坐在前面的同学传递信号。
即使是课下时间,只要语文老师一到,吵闹的课室总是很快安静下来。
图 | 摄图网
“2009年11月20日,星期五,天气晴”,那篇日记是这样开头的。
临近期末考试,课业比往常要繁重许多。我们班算是年级里比较差的一个班级,前段时间刚刚综测完,综合成绩平均分还是倒数。
那天上课班里静悄悄的,也许是成绩普遍不太理想,又或者是平时作业太多,一个个小脑袋都提不起精神。
语文老师照例布置了一大堆作业,并要求在作业的最后附上罚抄昨天听写错误的生词,每个各二十遍。我们虽然苦恼,但是也都低头不说话。
“痴线(粤语:神经病)!”,这时不知道是谁嘀咕了这么一句,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尖锐。
我和同桌都呆住了,我俩相互对视了一下,同时向后望去,并不清楚声音到底从哪个方向传来。
好巧不巧,这句话也传到了语文老师的耳朵里。她顿时炸毛,把一叠准备下发的卷子狠狠地拍在了讲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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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是谁说的?!”没有人出声。
“别看有些女生平时斯斯文文的,其实就是个贱骨头!”紧接着一句比一句难听的话语相继从气急败坏的老师口中冒了出来。
这时下课铃声响起,她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外班有些同学经过,似乎感受到我们班非比寻常的氛围,也好奇地往里头张望了一下。
除了小学五年级有一次上课看到数学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孕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平日里把“育人为本、树德为先”挂在嘴边的女教师如此失态。
还是班主任进来打破了僵局。上课铃声响了,下堂课是数学课,兼任班主任的数学老师站在教室门口。语文老师见状停下,把原本要发的卷子收好,愤然地离开了教室。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
《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到下午再次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默不作声地走上讲台,“哗啦”一声把放在讲台上的椅子拉开,靠着椅背坐了下来。整个班里的学生顿时被唬住了,她翻了一个白眼,用一种颓然的姿态说道:
“这节课我们就不上课了,每个人都拿出一张纸。”那种假装淡然还带有一点不屑的语气我到今天还记忆犹新。
虽然我们都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照着做了。
“每个人抄写‘痴线’一百次,哦,还有,在前面加个‘我’字吧。”令人背脊发凉的语气再度传来。
那年还是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们,在绝对权力的威严之下,很少会做出什么反抗,尤其是在这样一所“好”中学里。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同学,很多人怕耽误上课,已经开始马不停蹄地抄写了。我拿起笔,特别无奈地跟着写了起来。当我写到第三个的时候,这时语文老师又开口说话了。
“把纸反过来,把你认为最有可能的名字写下来,你们就不用继续罚抄。”班里顿时炸开了锅。
《天空之城》剧照
“你写谁?”
“你呢?”
周围像这样的讨论声音不绝如缕。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听她们说是A说的。”同桌小心翼翼地凑到我的耳边,对我说道。
“我早就觉得是她了,上次借我的铅笔就没还。”八卦的后桌听到我们的对话,也加入了讨论。
“那就写她呗,不然这事还有完没完,都快下课了,我等下还得回家呢。”我最后盖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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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从本子上撕下来的小纸条被一张张地折叠起来,交到讲台上去了。老师也没再让我们留堂。
三点一线的住宿生活非常忙碌,下课钟声一响,住校的同学都纷纷冲回食堂、宿舍去了。我当时是外宿生,下课后得记下作业,再收拾书包回家。
等我收拾完了准备起身,却扭头看到丁凡一个人趴在课桌上,她在哭。宽敞的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
彼时11月份的广东天气,早晚温差大,不少学生还穿着短袖。学校是老校区,我们班在二楼,向外看去,窗外是篮球场。郁郁葱葱的老树枝丫半掩着篮球框,一件件色彩斑斓的球衣在场上舞动着,女生们在看台旁边啃着棒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偶尔传来几声欢呼。
窗外沸反盈天,与教室里的孤独形成巨大反差。我什么都没说,把门轻轻带上就离开了。
这件事情最后以班主任让我们集体向语文老师道歉而告终。好像没有人关心后续,甚至在后来漫长的青春里,我也几乎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心理负担。
前年暑假的时候,我去参加了十周年的同学聚会。A当然没有来。
席间我与旁边的同学一度陷入沉默,大家很多年没见,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似乎是为了刻意寻找话题,她突然对我说:
“其实你知道吗?当年骂老师那件事,不是A说的,是XXX。”XXX是班上人缘很好的一个同学,也是她的同桌,当时A就坐在她们的前面。
我低头喝了一口可乐,没有接话。
前两天#王晶晶遭受校园暴力事件#上了热搜,我去看了一下视频。如果不是翻出了中学时代的日记,我不会记起这件事,也不会将这些记录下来。
我的日记还有这样一段原话:
“当我写第三个的时候,她(老师)又改口了,说供出谁就不用罚抄。再加上早上有两个证人爆料,所以最后全班同学一致决定写‘XXX’(A的名字)。”
《天空之城》剧照
那些白纸黑字的存在极为讽刺,可是校园暴力远远不止这些。
因为肥胖被嘲笑,因为牙齿不整齐被嘲笑,家境不好也会被嘲笑,甚至女生再正常不过的身体发育也会被嘲笑。如果你还带点傲气、不合群,那么完了,只要被那群人盯上,他们就会找准一切机会,无休止地用言语来羞辱你。
你忍让,他们得寸进尺;你爆发,他们还偏要若无其事补一句:你这人可真开不起玩笑。
《你是谁 - 学校2015》剧照
视频里的主角王晶晶遭受校园暴力,起因就是一则“三百万茶杯被打碎”以讹传讹的谣言。听起来好像很荒谬,但我们却真实地活在这怪诞的世界里。
我想起中学时代有次上体育课,集合的时候女生排在前两排,男生站在后两排,A同学刚好站在我的旁边。一只蜜蜂围绕着我们打转,旋即停在她屁股后面的衣服上。
领头的男生指了指排在A后面素来寡言少语的男生,说那只蜜蜂是他的化身。后排的男生们随即发出一阵下流而猥琐的笑声。
然后一些很难听的话就传开了,从那天起,开始不断有同学给他们强拉CP。
你永远无法想象那些低级玩笑居然能够得到不少人的认可,语言暴力在敏感的青春期里,不知道伤害过多少人。而旁观者的冷漠,更是加剧这种隐形暴力的二次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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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晶晶在采访中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她说,我不知道该恨谁。
甚至没有具象化的脸,回过头只是一个个意识流的符号。群体生活是校园霸陵滋生的温床,与中学时代风行一时的束脚裤一样,跟风成了我们的保护色。
对于十二三岁的我来说,作为一个外宿生,融入集体甚至比好好学习还要重要。我会帮班里住宿的同学买外校的早餐,也会把笔记借给没听课的同学。我在学校里表现得尽量随和,不想惹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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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合之众》一书中提到:”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
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我确实需要这种认同感和归属感。但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不会写下任何人的名字。
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最后,我想我们这些人,仍然欠那个女生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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