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的养老金拿去补贴别人了，你还愿意多缴吗？

北上广和江浙等地区的人民可能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假如我的养老金拿去补贴别人了，我还应该继续积极缴纳养老金吗？

近日，财政部公布了2019年养老保险中央调剂基金的预算情况，在全国养老金的再分配中，哪些省份在做贡献？哪些省份在受益？首次清晰展现在公众面前。

广东、北京、浙江、江苏、上海、福建和山东7个省（市）上缴的养老金大于下拨，一共贡献了1220亿元，云南、贵州和西藏3个省份持平，其余22个省（市）养老金的上缴小于下拨，属于净受益的省份。

2011年3月5日，南京街头广场上坐轮椅车晒太阳的老年人（图 | 视觉中国）

我国养老金目前面临的格局是，从全国范围来看尚有结余，去年结余4000亿元，累积结余4.6万亿元，但是部分省市却面临较大的缺口压力。因此，从理论上而言，如果将富省的养老金结余调拨给穷省，就可以解决后者的缺口问题。也正因为如此，实现养老金全国统筹成为近年来我国养老保险改革的方向。

但从现实层面来看，我国养老保险的统筹层次很低，大多集中在县市一级，真正实现省级统筹的都很少，想要一步实现全国统筹的难度可想而知。而部分省市的养老金缺口压力又已经迫在眉睫，因此，政策层面就出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2018年，国务院印发了《关于建立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中央调剂制度的通知》，从2018年7月1日起实施基金中央调剂制度。各省市按一定比例上缴养老金，由中央统一调剂使用。

图 | 摄图网

按照财政部的统计数据，去年养老保险基金中央调剂政策执行了半年，调剂额是2400多亿元，有22个省份从中受益，受益金额600多亿元。试运行半年之后，今年的调剂比例要从3%提高到3.5%，全年中央调剂基金规模将达到6000亿元左右。在实现养老金全国统筹之前，预计调剂制度将成为“补齐”穷省养老金缺口的重要手段。

富省补贴穷省的办法一直存在较大争议，因为企业和个人缴纳的养老金，本质上是来源于企业和个人共同创造的收入，这部分收入如果不缴纳养老金，原本可以成为企业的利润，也可以成为员工的工资，但是这部分收入拿去补贴其他省份，在富省人民看来难免会有所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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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裕地区的理性选择可能是减少养老金结余，避免过多的结余被调剂至其他地区。这样，企业和个人缴纳养老金的积极性将会大幅下降，参保人数越来越少，或者在政策许可范围内按下限缴纳，或者缴满15年之后就停止缴费等等。最近几年，已经陆续有省份的养老保险参保人数出现负增长，其中就包括此次为穷省贡献养老金的浙江，随着将来富省向穷省的调剂规模越来越大，不排除未来会有更多的省份出现参保人数下降。

而对地方政府而言，过去养老保险的结余全部归地方政府所有，因此催缴积极性会很高，但是随着将来对本地区养老保险的掌控力度越来越小，催缴积极性也会越来越弱。因此，将来富裕地区的养老金结余可能会越来越少。

而对穷省而言，突然得到富省的资金驰援，可谓久旱逢甘霖，一方面催缴养老金的积极性下降，同时对于养老金的发放尺度也会有所宽松，这可能会进一步加大本地区的养老金缺口。

通过在富省和穷省之间的养老金调配，表面上可以解决结构性缺口，但背后隐含的机制可能会打压富省的积极性，而刺激穷省的惰性，最终有可能不仅不能弥补穷省的缺口，反而在总量上降低了养老金的结余水平。

浙江绍兴的退休居民聚在老街打扑克。图 | 视觉中国

养老金缺口压力是我国由来已久的难题，随着近年来经济增速放缓，压力更是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长期以来，我国企业背负着很高的社保缴费压力，最近几年，经济压力导致企业利润萎缩，社保缴费开始逐年降低，今年5月1日起，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单位缴费比例从20%降到16%，预计减轻缴费负担1900亿元。

企业缴费负担减轻，显然将会直接影响到养老金的收入和结余，使得缺口压力进一步加大。我国养老金实行个人账户和统筹账户相结合的方式，员工缴纳工资的8%进入个人账户，这部分资金可以累积到退休，为个人所有，单位缴纳工资的20%进入统筹账户，这部分资金由政府统筹使用，实行现收现付，用来支付现在退休老人的养老金，而不是像个人账户一样实行累积。

企业缴纳养老金比例下调，意味着当期养老金的发放会出现更大的压力。在这样的背景下，预计未来富省向穷省调剂的力度还会越来越大。过去我们谈及养老金的缺口压力，通常认为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但是随着企业和个人缴费水平越来越低，压力其实已经来到了当前。

我国养老体系之所以形成“缴费高、缺口大、替代率低”等诸多弊端，很大程度上来自当初改革时的制度设计。上世纪90年代，我国开始推行企业职工养老保险改革，当时有大量退休人员没有缴纳保险金，但是视同缴费。这部分人的养老金通过下一代人缴纳的统筹账户来解决，由此形成了巨大的历史欠账，养老金的巨大缺口由此而来。同时，养老金“双轨制”下，大量体制内的公务员不用缴纳社保，但是享有很高的替代率，这也给养老金缺口带来很大压力。

为了解决养老金的缺口问题，我国采用了现收现付的办法，也就是用当前工作的年轻人缴费，来供养上一代退休的老人，由此将缺口压力一代一代转移。欧美很多国家的养老体系也都采用现收现付制，不过主要出发点是避免资金积累带来通胀风险。美国在1935年开始采用累积制，但是在1939年转为现收现付制，主要原因是经历了大萧条之后，很多美国老人的积蓄已经被一扫而空，如果仅仅依靠短短几年的累积，将无法保证这些老人的退休生活。所以，美国当时采用现收现付制，让大萧条的成本尽量由后代来承担，而美国经济复苏之后，也有足够的能力来消化历史成本。

图 | 摄图网

现收现付的养老体系，隐含的一个假设是后代的经济条件会比上一代更好，所以上一代的缺口压力最终可以在发展中解决，但是如果未来的经济压力增大，前代留下的成本，就将成为后代巨大的负担，随着中国经济增速逐年放缓，当初历史欠账带来的压力将会越来越大。如果我们的后代将来的经济条件甚至还不如我们，而且还需要抚养更多的退休老人，将来他们的生活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面对养老金的缺口压力，最终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在增量上多做文章，政府以各种方式增加对养老金的投入，结构性调整的办法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还会造成更多的不公。当初将养老金压力转移至后代，由此产生了代际公平问题，而现在通过不同省份之间的养老金调剂，难免又会产生地区间的公平问题。

最近，中国社科院发布了一份报告，预计我国基本养老金的结余将会在2035年全部耗尽。如果地区间划拨的公平问题最终影响到富省地区缴纳养老金的积极性，养老金耗尽的时间会不会进一步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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