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作家来说，最大的侮辱就是代笔。

韩寒就曾深陷「代笔门」，被方舟子指责作品均为其父代笔。

影响至今仍未消除。

陈凯歌也有类似的遭遇。

被怀疑《霸王别姬》是其父亲代拍的成果。

之所以有人对这样的阴谋论津津乐道，深信不疑，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也是才华横溢。

韩寒的父亲韩仁均本身就是一位作家，曾在不少杂志上发表过作品，甚至还获过奖；

陈凯歌的父亲陈怀皑原来也是一位导演，而且是建国后大陆第一批导演人才，更是直接担任了《霸王别姬》的艺术指导。

有造诣的父亲+同行业的儿子，这成了流言盛行的两大要素。

不止文学界和导演圈，歌坛也有——

《歌从何处来》

Quién te cantará

该片入围了第 66 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在今年的西班牙戈雅奖上拿到 7 项提名。

全片重要角色，皆为女性。

她们彼此之间，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讲的分明是自我成长，氛围却阴风阵阵。

主角有三。

却终究都活成了别人的影子。

莉拉的母亲才华横溢，唱作俱佳。

只是时运不济，制作好的专辑未能发行，后又染上毒瘾，断了音乐梦想。

莉拉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复制了母亲的造型。

同时继承了母亲的音乐细胞。

十八岁开始，歌唱比赛回回第一。

带着母亲的梦想，她出了一张专辑。

没想到，这张歌曲完全照搬自母亲曾经那张的专辑，却成了西班牙畅销第一。

莉拉也因此成了国民女歌手。

母女俩就此达成共识，合用「莉拉」的身份，只不过女儿负责出面，母亲负责创作。

然而，始终活在母亲阴影里的莉拉，开始想要摆脱这种人生。

明知道母亲毒瘾缠身，还故意在其六十大寿那天，送上 10 克海洛因。

当晚，母亲就因吸食过量毒品去世。

而大歌星「莉拉」，也就随之不复存在了。

没了母亲的创作，莉拉无以为继，便隐退了 10 年。

这十年，她一直致力于寻找自己，可一直失败。

于是，莉拉选择跳海自尽…

从她的造型就能看出，她是活在莉拉影子里的人。

的确，她是莉拉的超级粉丝，每一场活动都追。

她把莉拉当神。

甚至连工作也离不开莉拉。

她是酒吧歌女，工作就是把自己扮成莉拉的样子，唱莉拉的歌，完全活成了山寨版莉拉。

她第一次听到莉拉的歌，是在女儿出生的那天。

两个重要的女人在同一天降临她的生活，她说，「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然而，她对女儿的过度溺爱，也造成了女儿的任意妄为。

女儿就像个催命鬼一样，无止境地向母亲索取。

不满足她，就要自杀。

满足了她，又会做出点什么给母亲惩罚。

比如把母亲珍藏的莉拉的唱片折断，以示警告。

把一切都献给了女儿，却又每天被女儿折磨得体无完肤。

于是，比奥莱塔也决定投海自尽…

这时候，第三个女人出现了。

布兰卡是莉拉的经纪人，跟随莉拉 25 年，安排她的一切。

与她一起经历了事业的巅峰，并陪她度过了隐退后的 10 年。

她说，「对我而言，没人比莉拉更重要。」

莉拉就是她的全部。

她不结婚，也没有孩子，没有女性的母亲本能，「如果有，也都用在莉拉身上了」。

也是这位将莉拉视为全部的经纪人，在莉拉投海自尽后，又把她救了下来。

然而，被救下的莉拉失忆了。

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如果不重启歌唱事业，莉拉将失去收入，失去目前的生活。

可难点在于，她根本想不起自己是谁。

而为了复出准备的演唱会，在两个月后就会正式举办。

于是，布兰卡发掘了与莉拉极为相似的比奥莱塔。

就在比奥莱塔一步步走向海水的时候，她把她叫住了。

付给她丰厚的薪酬，让山寨莉拉来「教莉拉成为莉拉」。

可莉拉是一个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即使是以前，她也是活在母亲的影子里。

如今失忆了，更混乱了。

在经过了一系列尝试之后，莉拉崩溃了。

她大哭一夜，第二天顶着满脸花掉的妆，炒了布兰卡鱿鱼。

布兰卡吃惊、错愕。

她不敢相信这个唯一使她产生母性情感的人，用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结束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事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抛弃了。

可这位一无所好、只爱工作的女人，最终还是保持了体面。

在情绪崩溃之前停了下来，狠话也只撂了一句，「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莉拉放弃成为「莉拉」，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未来，不惜伤害跟随自己数十年的工作伙伴，她也难过。

她不断说着「对不起」，但不得不这样做。

在比奥莱塔的教学中，莉拉像背课文一样背诵自己的喜好。

从颜色爱好，再到表演时的动作表情，这都不再是自然流露，而变成了死记硬背的答案。

但那些都不是她自己的，只是在复制母亲罢了。

从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早就丧失了思考和选择的本能，她会做的，也仅仅是复制。

母亲的去世，使得她失去了可以复制的对象。

其实，比奥莱塔也曾有音乐梦想，只是为了女儿，早早放弃了。

她也是有创作能力的，能写能唱。

偶然间哼起的原创曲子，让莉拉觉得惊喜。

距离演唱会仅剩一天时间，原本以为一切都必然破产的莉拉，终于找到了新的「寄生体」。

当年穿上母亲的人皮，莉拉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是我让她的音乐有机会被人们知道」。

而这一次，莉拉在比奥莱塔的身上，也找到了同样的理由。

比奥莱塔站在莉拉面前，一头短发梳得一丝不苟，深情地唱完了自己创作的歌曲。

就在演唱会当天，莉拉标志性的眉上刘海和娃娃头也消失了，变成了一头梳得一丝不苟的短发，唱着比奥莱塔的那首歌。

是的，这次，她变成了比奥莱塔。

演唱会上，全新形象唱着全新曲风的莉拉，获得了满堂喝彩。

观众起立鼓掌，而礼堂外，赫然写着「比奥莱塔演唱会」。

换了张皮，她重生了。

水鬼落水，想要往生，方法便是找到替死鬼。

曾经投海自尽又获救的莉拉，变成了比奥莱塔。

完成往生，那作为替死鬼的比奥莱塔，该怎么办呢？

其实，把莉拉视为神的比奥莱塔，早就想好了为莉拉替死。

每日与莉拉相会，这让比奥莱塔觉得振奋，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美好时光，可是这个秘密却被她催命的女儿发现了。

女儿得知这一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我们把她卖给报社，卖一个好价钱」。

比奥莱塔生命中挚爱的一个女人，要逼着她亲手毁掉挚爱的另一个女人。

这比折断她珍藏的专辑，要严重得多。

两人起了矛盾，女儿轻车熟路地拿出了惯用伎俩，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母亲。

你不服从，我就自杀。

然而这一次，女儿失算了。

比奥莱塔绝不会让任何人毁掉自己的生命之光，即使这个人是她挚爱的女儿。

就这样，她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比奥莱塔冷静地去听完了莉拉的演唱会，亲眼目睹了成为了比奥莱塔的莉拉重登顶峰。

而她，则回到家，换上了莉拉的演出服，戴上了莉拉的专属发型。

然后，径直走进了翻滚的海浪中。

有一个莉拉在浪潮中获救，就有另一个莉拉回到浪潮。

影片中的三个女性，个个是悲剧。

莉拉，从童年就失去了自己；

比奥莱塔，甘愿成就别人放弃自己；

而三个人中看似最为理性独立的布兰卡，也不幸免，她在事业中失去了自己。

三个女人都这样不知不觉地过上了自我缺失的人生。

共同点是，她们都迷失在扭曲的「母女关系」中。

莉拉变成了母亲的影子，比奥莱塔是女儿的奴隶，而布兰卡却是在工作中渐渐不自知地与莉拉发展出一种密不可分的「类母女关系」。

她们三个，没有一个脱离子宫控制。

这必然使人痛苦。

莉拉在寻找与母亲共同创造的「莉拉」而不断练声的时候，练声发音从「mi」和「ma」，渐渐变成了「a」，然后逐渐失控，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呼号和尖叫。

她崩溃。

比奥莱塔在跋扈的女儿面前，想要强势起来，可还是下意识地选择退让。

她习惯性地，不可自制地扮演着女儿的奴隶。

收拾女儿打碎的玻璃，比奥莱塔打开柜门，把脸放低，然后无声尖叫。

她崩溃。

布兰卡被强制辞退，25 年来的付出被一句「对不起」打发了。

她不是莉拉的母亲，不是她的任何人，幻想被打破。

在尽可能地保持体面驱车离开时，车仅仅开出几米便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开走。

停下来的那几秒，也许她也在尖叫，也在崩溃。

除了这三个女人，香玉还想再多说一个人，就是：

比奥莱塔的催命鬼女儿。

其实香玉一直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一个疯子。

逼迫母亲时的那种暴戾和咄咄逼人，简直令人胆寒。

一切行为没有逻辑，不可琢磨，突如其来地折断唱片、砸碎镜子、拿刀要死要活，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可她也有正常的时候。

以死相逼地跟母亲要到钱买了新手机之后，突然又面目和善地回家，向母亲道歉，掏出钱对母亲承诺，「我一点点把钱还给你」。

一直在疯狂与正常的两极来来回回。

她前脚甜蜜地抱住闺蜜蹦迪，后脚就若无其事地告诉闺蜜，「我把你绿了」。

闺蜜狠狠地照着她的脸，打了几拳。

她心满意足，爽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一直以来把自杀当做惯用伎俩的她，真的自起杀来，会那么痛快。

因为她早就想死。

就像劈腿闺蜜男朋友之后，挨打会让她痛快一样，对母亲，她是歉疚的。

一再探索着母亲的底线，当她真的触及，游戏结束了。

至此，本片中所有女性无一例外地在别人的影子中，遁入魔道。

而这也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莉拉死在母亲的影子里，布兰卡和比奥莱塔死在莉拉的影子里，女儿死在了对母亲的矛盾和歉疚里。

我们常说「活出自己」，可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很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做到。

每个人都是带着别人的影子，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统治与被统治，继承与被继承，往往是这世上最典型的父子母女关系。

多少人一边嫌弃着自己的父母，一边却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接着又带着这副讨厌的面孔繁衍不息。

代代相传的，往往是纠缠不清的那部分。

这不仅体现在家庭关系中，甚至在社会生活上，也仍是这个规律。

很少有人能够弄得明白，「生活」到底是什么意思。

凡是生活下去，就必是有所寄托；可凡是有所寄托，便又落入圈套。

就像影片中视职业为生命的布兰卡，看似「活出自己」，实则却不然。

曾有一句话，香玉深以为然：「在为人妻，为人母之前，成为自己」。

可在此片之后，这句被香玉奉为人生信条的句子被扩写了：

「在为人妻母，为人师长，承担任何社会身份之前，先成为自己」。

很难。

但愿穷尽毕生，对于自己，我们能做到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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