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谈独立时,后台许多位都说:
经济独立很难,因为如果经济独立,年轻人根本没法买房结婚。
我当时说了句:那就看独立和房子,选哪一个咯。
今天多问一句:为什么房子会跟结婚挂钩呢?
您去问长辈:
“为什么结婚非要买房呢?”
长辈多半会回答:
“结婚就是要买房!传统就是这样的!”
既然扯到传统,当然还要展开说。比如,中国人就要有个家,才能修身齐家嘛;有了自己的家,才算过日子嘛;没有自己的家,就没有安全感,巴拉巴拉……
这时候,您大可以再追问一句父辈,“您当年结婚时,当真自家买了房的吗?”
城市里长大的父辈们,听此多半会面露难色。因为住房商品化,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一定还记忆犹新。他们也知道,城市居民结婚买房,中国根本没这个传统。
家有亲戚在农村的,一定知道:农村结婚,有大家一起住的,也有分家分新房的——后者经常是新盖房子,别居独住。我小时候,还旁观过兄长辈在农田里起造瓦房当新居呢。
但城市居民,结婚买房?那比率就非常非常非常低了。
我们都说,现在中国人买不起城市里的房子。其实中国古来,在城市买房都不便宜——所以,城市里买房,从来就不是普通中国人理所当然该承受的负担。
白居易去长安时被开文字游戏“长安居大不易”,34岁时在农村买了套房子,到50岁才“游宦京都二十春,贫中无处可安贫。”在长安有了房子。
《水浒传》里,宋江给阎婆惜找地方住是租房。武大郎带潘金莲到阳谷县则是:
因此,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仍旧挑卖炊饼。
苏轼第一次买房,是47岁离开黄州,在宜兴买的:还跟苏辙借了七千贯钱。古代货币跟现代算购买力,按金价米价银价,折算方式不同,大略宋一贯钱,现在不会低于300元:这也不是笔小钱了。
顺便,林冲肯花千贯钱买把宝刀,真不愧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当教官真有钱……
到近现代。
老舍《骆驼祥子》,祥子和虎妞结婚,也是租房。
钱钟书《围城》里,方鸿渐跟孙柔嘉在上海结婚,是租房:
房子比职业更难找。满街是屋,可是轮不到他们住。上海仿佛希望每个新来的人都像只戴壳的蜗牛,随身带着宿舍。他们俩为找房子,心灰力竭,还贴上无谓的口舌。最后,靠遯翁的面子,在亲属家里租到两间小房,没出小费。
张爱玲《鸿鸾禧》里那对上海伴侣,结婚也是租房:
他自己也很诧异,组织一个小家庭要那么些钱。在朋友家里分租下两间房,地板上要打蜡,澡盆里要去垢粉,朝西的窗户要竹帘子,窗帘之外还要防空幕,颜色不能和地毯椅套子犯冲;灯要灯罩灯泡,打牌要另外的桌子桌布灯泡——玉清这些事她全懂——两间房加上厨房,一间房里就得备下一只钟,如果要过清白认真的生活。
鲁迅先生、冰心先生们租房的故事,我们都知道的——真不是穷,就是习惯租。鲁迅先生在北京时也买过院子,后来在上海收入宽裕,却还是一直租的房。
到我们上一辈的城市居民,除了极少数人,基本住房靠单位分配。
所以咯,中国主流传统,普通劳动人民,历来是这样:
农村结婚,买地盖房;城市结婚,租房赁房。
我们这一代的长辈还有个选项:等分房。
结婚非要买房?那是苏轼白居易这种人年近50岁才有的选项。
您如果说这是现代城市化之后才有的概念,但我得说句:欧洲人其实也没那么重视买房。2017年的数据:法国1981-1998年间出生的一代人,自有房率只有41%,小巴黎的居民,大部分是租房。
而中国1981-1998出生这代人,自有房率是70%。大概世界最高吧。
所以咯,城市居民结婚要买房,在中国,大概是20世纪末开始的:毕竟1998年,住房改革了嘛。
但单是住房改革还不够,往前推40年,户口管理条例分明,户口及其他待遇与房子挂钩,才是关键。
所以呢,说买房子,是为了与房子挂钩的各色利益,才是最靠谱的动机:在商言商嘛,既然谈利益,就该用谈利益的态度。
如果非说这是传统,就属于偷换概念了。
以后哪位长辈强调“这是中国人传统”的,您可以反问一句:
“您当年结婚时,也自己在城里买房吗?难道不是分房/租房/乡下盖房子吗?”
看他们怎么回答。
我国有许多似乎源远流长,其实凭空捏造的老传统。违背某些胡扯的老传统,算不上不尊重先辈。实际上,大多数父辈对许多传统,也都糊里糊涂。
他们在意的,其实是:
“虽然我也不清楚,但既然大家都这样了,那我们就照做呗?别就我们显得出格,跟别人不一样。”
以及:
“直接谈利益不太好意思,那我们就用传统来压人。传统习惯,那能有错吗?”
当然也不能怪他们,因为背后还有别的原因。
最后,两个不用回答的思考题:
——真下决心不买房子,会有什么后果?这种后果,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为什么要把城市买房这种到21世纪才有可能成真的习惯,说成理所当然的传统,逼年轻人前赴后继去背房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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