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ncent van Gogh,Sower
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
陀斯妥耶夫斯基这句话描述的人生旅途,其实不能多想,想了会怕。希望所有人不要受难,宁愿在平静幸福中展开人生。在巨大的苦难中,很少有人能够保持人性与尊严,他们的多数将被苦难摧毁,甚至成为苦难的一部分。
陀斯妥耶夫斯基配得上所受的苦难。昨天去世的褚时健也配得上。
褚时健给世界带来了什么?对一些苛刻的、又爱轻易评论的人来说,他做的事价值不高,原来制烟,后来不过种了橙子。如果没有晚年经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从巅峰跌落底谷的苦难,那么,即使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他的影响力也将局限经营管理这个层面。
褚时健此生影响力最大的产品,不是烟,也不是橙,就是褚时健。当他2001年从监狱出来,获得有限自由时,他已经73岁了,他反而选择了最需要时间的种植业,在同等条件下的人,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会做这种选择,当然,他的妻子马静芬也是奇人,没有她的支持,人生最后这项大工程也无法开展,据说,褚橙这名字就是她的创意。
橙是最没有个性的产品,同等品质的产品也很多。我爱吃橙,当然也吃过褚橙。当你吃褚橙时,你脑子里一定会联想起衰年种橙的褚时健,哦,这就是那个打不垮的家伙种的!你吃的不仅仅是橙,而是其代表的一种人生观,一种选择,你知道其中的人生苦难。当一个产品让你有感情时,它的竞争力相当可怕。
其实只要看完褚时健短短的人生自述——真的很短,很好看,传记作家据此拉长填充的大部头,味道反而平淡,再次联想到,只要传主足够杰出,自述即可——你会知道,他晚年选择种橙,是必然,是长长的一生的惯性,就是90岁出狱,只要他还能动,他就会做点什么。
褚时健15岁时,父亲意外去世,他开始学酿酒,帮助母亲照顾家庭,他那时就喜欢把事情琢磨清楚,出酒率比别人高。做什么,就把它的本质想清楚,这点贯穿他的一生。在其他优秀企业家身上,你也很容易看到这个特质。
文革时,他是右派,曾在糖厂当副厂长抓生产,厂长是造反派。同等境况的副厂长一般选择混,反正没人在乎生产,混也不会犯错误。褚时健认为事情的本质恰好相反,正因为厂长不懂生产,随着政治局势,也三天两头换人,这时候,把生产抓好,反而是最安全的,于是他让糖厂盈利,也做好福利提升工人的生活水平,结果是所有厂长都得安抚他,需要他配合做好生产。
1979年,他进入玉溪卷烟厂,几年后悟出,烟厂的竞争,不在于大家拼的先进机器,而在田间,要赶上西方人的卷烟品质,首先原材料要赶上,要有自己可控的烟叶生产基地。他带着技术员,到美国两个烟草强州学习,天天往烟田跑,总结出了“十条规范”,1986年,就在玉溪搞了70万亩的推广,再由这个为起点,他游说省委书记和副总理,不停推动机制改革,一步步把烟厂做到全国第一,全球第五。
也在这过程中,他发现:农作物这个东西,最能反映人的做事风格,你尊重它的生长规律,按规律办事,认真对待,一定会有好回报。他后来选择种橙,并把橙种好,就一点也不意外了。他当初选择时说,真想要我多活几年,让我苦一苦可能效果更好。
褚时健人生方法是这条:看看当前有限条件下能做什么事,把它做好。然后永远执行,无论别人多么悲观,无论年纪多大。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理性乐观派,也正如伟大的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尔所说的:人永远都有选择。
一个人的人生模板库里,要有褚时健,你悲观时,想放弃时,抱怨环境时,想一想他的做法。但愿我们不要遭受他那样的苦难,但愿我们有他那样的力量。我们要配得上自己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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