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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冰投资圈(ID:binggetouziquan)
作者 | 肖冰
图为达晨肖冰(图左)与前海宜涛肖冰(冰哥)
达晨,无疑是本土人民币基金的优秀代表,用这家公司的执行合伙人兼总裁肖冰的话来说:我们投了18年多,看的企业有超过百万家,真正做深入尽调的企业有超过1万家,投的金额可能有差不多250亿,最后成功投资的是500多家企业,目前已经IPO的70多家。这家公司得以脱颖而出的投资秘籍是什么?同时,从失手的投资项目中,他们学到的最大的教训又是什么?
作为带领达晨一路走来的肖冰,他当年的求学道路又是如何?来达晨之前,他在港中旅的七年投资工作又是如何度过的?他又是怎么和达晨结缘的?在达晨起步最艰难的时期,他一度手下只有一个员工了,但他同时又是“是每天都是跳着舞步去上班的”,是什么在激励着他?
肖冰表示:2008年和诺亚发的这个基金,这是我们达晨第一个面对市场的基金,如果我没有创出品牌,我相信后面很难做成一个明星的基金管理公司。这后面,又有一份什么样的思考?然后他又是以何种思路来运作这只基金的?
其实美国历史上能够业绩长青的股权基金非常少,很难。因为行业老是在变化,产业也在变化,每一期能追得上是不容易的,这也是肖冰为什么焦虑的主要原因。那他又是如何自我减压的?
肖冰说,成为一个卓越的股权投资专家,需要具备独立思考能力、超级勤奋、一定的天分,还要有抱负。那他的抱负是什么呢?
这篇访谈,主要包括三大块内容:一是肖冰2002年到达晨之前的大学求学和工作经历;二是他对达晨近二十年发展历程小结;三是他这些年个人从业的一些思考。
由于此期访谈内容较多,为便于朋友们阅读,特分为上、下两篇发表。
前海宜涛肖冰(以下简称“冰哥”):2002年,你在三十四岁的时候加入达晨。讲讲你在达晨之前的学习和工作经历?
达晨肖冰(以下简称“肖冰”):我1986年开始在中国人民大学(以下简称“人大”)读的本科,读的当时最好的专业——国民经济管理,那时候还是一个计划经济的时代,所以计划经济专业是最牛逼的,毕业生大都是进国家或地方计委的,那时计委是最有权力的部门之一。
冰哥:国民经济管理这个专业那时确实比较牛,我是吉大的,举个例子:招行的前行长马蔚华当年在我们学校国民经济管理专业毕业后,也是分配到了辽宁省计委工作。
肖冰:那时候银行什么都是排在后面,因为银行的贷款都要计委先批额度的,然后银行才能贷款。所以那时候我就去了那个专业,大概在上本科比较后期的时候,可能1988年开始,那个时候就开始计划经济和市场条件相结合,慢慢商品经济的苗头出来了。
那个时候,我们一方面读这个专业,一方面就特别反叛这个专业,不可能按人为的控制来管理这个经济,也就是计划经济,在那个时候我们就意识到了,要换专业,包括将来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我不愿意做政府机关的工作,我觉得未来金融专业是最有前途的,就想学金融专业。
所以那时候其实我自己的本专业的课是很少学的,我经常去五道口,也就是人总行金融研究所,经常骑自行车去旁听。因为那时我有一些人大的师兄就考到里面读研究生了,这对我的影响特别大,我就坚定了:将来一定要去读这个金融专业的研究生。
冰哥:觉得金融专业好在哪儿?什么东西吸引你?
肖冰:我那时候觉得金融、证券、期货特别刺激,觉得自己的价值、能力能够充分发挥出来,不是像计划经济,要你跟着别人走,被控制的那种。
冰哥:你在哪里读的高中?
肖冰:在湖南,长沙一中,一中是当年长沙最好的中学了。当时清华的招生老师到我们家动员我去,我没去,当时一根筋就想去人大,就想学经济管理,然后到了人大以后又想转学金融了。好,说回1990年大四的时候,我就准备考五道口的研究生。当时有个政策是本科毕业要工作两年以后才能考,那不傻眼了?我当时什么都准备好了。
冰哥:那就临时要就业。
肖冰:那时国家安排工作,我被分配到了湖南省计委。等两年期满了,我想考研究生,但单位不允许我考,那时候要单位开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就不能报名,以前是这种规定。我就去争取,后来单位就同意我考一次。
最近我看电视剧《大江大河》,说的是1978年到1992年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我们这些普通人被这个历史长河裹挟着,有时候,可能一个很小的事就会影响你一生,对吧。
冰哥:对!
肖冰:考研究生之前我来广州玩了一趟,跟着我一个大学同班同学去找他的一个中学同学,在暨大,我们下了火车就直接去暨大找熟人去了。
之前不知道有个暨南大学,到了暨大以后就看这个学校特别美,而且还特别自由,就像到了国外一样,因为暨大主要是港澳生、侨生,所以学校特别的包容和开放,学生们穿的都是奇装异服,人也特别开朗,对我影响特别大,在那个学校待了几天以后,我就特别喜欢这个学校,于是就将志愿改过来了。考上之后,从1992年开始,我在暨大金融系读了三年研究生。
冰哥:当年你的导师是谁?
肖冰:何问陶老师。
冰哥:何老师名字我知道,是个女教授。
肖冰:对。那个时候金融业是百废待兴,那时候期货、证券市场都刚刚开始,我们金融系的研究生特别少,金融研究生特别紧俏,各单位都抢着要。
冰哥:然后呢?
肖冰:然后当时我们有很多同学去了证券公司,包括广发证券创始不久,现在高管很多都是我那时候的同学。我当时为什么没去证券公司干呢,那时可能我这个人性格里有一点是特别不一样的,觉得别人都做的事,我就不愿意做;我这人比较跟自己较劲,当时我暨大的同学在广发投行实习,“两美一照”,美雅、美的和佛山照明发行上市,就是他们设计的方案,他们已经很牛逼了,我觉得同学们太多人去了,我反而就不太想去了。
正好那个时候有一个机会,就是香港1997年回归之前,要招一批经济专业的人去香港,正好暨大是国务院侨办的学校,然后港中旅也是国务院侨办的下属企业,来学校选人,我就报名去了,我想到海外再去学一下,觉得这个好像更有意思。
冰哥:你这个有点剑走偏锋,不一样。
肖冰:我就去香港工作了,在港中旅做投资。
冰哥:我记得你那时要经常要到国内来出差,跑项目,是不是?
肖冰:是,我们港中旅集团下面有家上市公司香港中旅(00308),通过它在香港资本市场融资,然后把钱投到国内。正好机缘巧合吧,因为那个时候海外的中资机构金融方面的人才特别少,我们一去就被重用了,跟着董事长去看项目,他很喜欢投项目,投大项目。
冰哥:我记得你是不是去看过一些电力项目?
肖冰:对,陕西的渭河电厂。那个时候就在全国看项目,投项目,我们的投资手笔都很大的,记得有个项目投了30个亿吧。结果也比较成功,那时候做的项目后来给公司赚了很多钱,在这个过程中也学了本领。
香港中旅那个公司的高管很多都是香港人,都是专业人士,我跟他们学做Excel表,因为国内都是手算的;还有学做财务模型,分析上市公司年报什么的,反正学了很多,同时实操的经验也有了。
冰哥:那时候你基本是香港内地来回跑。
肖冰:对,做些并购,还有做一些实业投资,投了些钢厂、电厂、收费公路。从1995年到2002年,我从项目经理做起,拿着计算器算帐,然后还要写合同,因为那时候国内的律师也不懂,律师写的都不行,后来就我们自己写,合同每一个条都是我写的。
我就是这么成长起来的,虽然也有点稀里糊涂,自己慢慢的就懂的多了一点。国内那时候没那么大手笔投资的,如果研究生一毕业就在国内工作的话,就没有这么大的锻炼平台。
冰哥:你这个毕业选择,映证了一句话: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肖冰:当时这个选择,我还确实带点主动意识的,就是我们一批毕业生分到港中旅的时候,港中旅下面既有投资公司,也有旅行社,也有酒店,我们就分别去了不同的部门,我就申请去做投资,可能我学金融,也正好跟这个投资岗位对口。
然后运气也比较好,就是很多我们的上司,年纪比较大了,退休后空出很多位置,我们就迅速的上来了。后来我一直做到港中旅下面的投资公司负责人,投资公司是集团的直投公司,和上市公司香港中旅是平行的关系。
冰哥:这是一个职业天花板。
肖冰:对,这是我后来离开港中旅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我们投资公司当时给集团赚的钱最多了,但机制的原因基本没有激励,就是给你提个职,然后涨点工资;还有,我们这种外派到香港工作的,是七年轮换的,等于七年过后就要回到港中旅在内地的企业工作。虽然过一段时间还可以从内地再派出去,我那时候就不想他们这么安排我了,我就想自主择业。
冰哥:等于要离开港中旅了?
肖冰:对,那时候我想我回来干嘛呢?肯定还想接近资本市场,其实回想一下,就是我去香港这7年,学到很多东西,但同时也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从1995年到2002年在港中旅这些年,我经常跟国内那帮在金融机构工作的同学交流,发现他们成长非常快,比我们更快,因为国内证券市场发展太快了,他们等于是在很多领域都是创业者。
所以2002年从香港回来的时候,当时就很多选择可以去,比如当时我也谈过一些证券公司,也想过去保险公司做直投,想过很多,但是我发现那里面当年一起毕业的那帮同学都已经做的很好了,都是高管了,我去做一个普通的职位也没什么意思,那要选择一个什么行业呢?我当时想一定要选择一个能创造奇迹的行业。
所以为什么我选择VC这个行业,也是说:一定不能走寻常路,也是我主动选择的,这不是误打误撞的事。
冰哥:你这个想法立意就很好。
肖冰:一定是个刚刚起来的行业,同时也是一个我能做的好、通过个人能力能创造奇迹的行业,那肯定是风险投资。你想想在金融行业所有的门类里面,风险投资是最有可能创造奇迹的,那可能赚几百倍、几千倍,因为我在香港的时候也接触过这个有些神话般色彩的行业。
冰哥:而且确实你同龄的同学里面,做风投这行的肯定少嘛。
肖冰:做这行就没有,完全没有,一般都是去银行,去证券,去期货,去保险,在这些机构他们已经做的很好了,风投行业就完全没有,是个空白,但是这个也是很艰难,前面的路,没人走过。
冰哥:那你是怎么和达晨结缘的呢?
肖冰:我老家是湖南的,长沙有个世界之窗,你知道吗?
冰哥:知道。
肖冰:这是港中旅和湖南电广传媒一起投资的,当时我在港中旅工作,跟电广传媒的董事长认识了,他们有时候会找我聊聊。正好我那时候想换工作,他就说,我们有一个投资平台在深圳,这个平台我们是想做风险投资的,你要愿意,可以到这个平台干,这个平台就是起点比较低,但是我就给你一点:如果你能做起来的话,我可以给你好的机制。
这个比较符合我的想法:一个是能创造奇迹,再一个说做到什么程度的时候,他会答应给机制,这样我就选择了达晨,2002年从港中旅回来后,到了达晨。
在达晨起步最艰难的时期,别人觉得你很艰苦,拿的钱也很少,看不到希望,我说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我很乐观,我跟老刘说,我是每天都是跳着舞步去上班的。
冰哥:说一说你刚去达晨时的情况。
肖冰:达晨是2000年成立的。2000年的时候说“创业板即将推出”的时候,电广传媒成立达晨这个公司,给了一个亿。电广传媒投资部的刘总(注:达晨董事长刘昼),他来到了深圳创立这个公司,然后,当年就在准备上创业板的第一批公司名单里面,投了几个项目。
2002年我到这个公司的时候,基本上属于半停滞状态了,因为创业板没开出来,当时也考虑要不要做房地产、做实业这些的,反正就是很茫然。
冰哥:当时电广传媒为什么要做风险投资呢?
肖冰:有个原因,IDG的熊晓鸽也是湖南人,他是学新闻的,当记者出身的,后来跟着麦戈文(注:美国国际数据集团IDG公司的创始人)干,IDG本来是个媒体公司,但它在中国做风险投资做的很早的,九十年代就开始弄了,是最早进入中国的外资投资基金,那时候是我们的老师,熊晓鸽他跟湖南广电的人很熟,启发了电广传媒介入创投行业。当时1999年又说要开高交会,创业板很快推出什么的,所以他们就成立达晨。
冰哥:你到达晨后,还就是做股权投资吧?
肖冰:对,我到了以后,每年大概投一到两个项目,每一个项目大概在500万左右。
冰哥:等于说每年投500万到1000万。
肖冰:对,为什么那时候是我在深圳的南山科技园挨栋楼去找项目呢?因为我没办法,员工基本都离职了,坚持不下去了,下面的员工最后就剩了梁国智这个独苗了,他现在也是我们的合伙人,一个员工我就觉得这个风险很大,梁国智如果一离职,那不就剩我一个了光杆司令了?后来就把公司一个其他部门的同事傅哲宽,调到我这边了,这样有两个人,一个走了,还有一个替补,是吧?
当时他们两个都不会开车,我会开车,公司有一辆破捷达,所以每次出去都是我开车,有时候也去广州、珠海,就开着车去,扫楼找项目就这么来的。
当时市面上,股权投资公司已经非常少了,除了深创投、广东省风险投资公司国有背景的一些创投以外,民营的基本都没有了。一直到2005年的时候,电广传媒董事会已经通过一个决议了,要把我们达晨撤销。
冰哥:对,我看到过这个报道。
肖冰:当时电广传媒的董事长就说,达晨这个团队我们养了5年,也花了不少钱,是不是再等几个月再撤?然后就迎来了2006年的股改,我们的第一个退出项目同洲电子在深圳中小板上市。
冰哥:当时在深圳的同行,除了深创投,还有哪几家?
肖冰:深港产学研、同创伟业、清华力合、招商局科技,主要这几家吧。
冰哥:其实在这个艰难的起步过程中,你难道不会有动摇吗?
肖冰:别人觉得你很艰苦,拿的钱也很少,看不到希望,我说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我很乐观,我跟老刘说,我是每天都是跳着舞步去上班的,每天都觉得我很开心在那儿上班,很开心的去看项目。
冰哥:为什么呢?
肖冰:因为我们在实际的工作中,投的那些项目给了我们很大的信心。我原来在港中旅的时候,做的投资基本是控股型的,只是靠被投企业的业绩增长,然后分红,其实是没有从项目退出的。
所以在达晨最艰苦的前几年,我投资项目也按做实业的心态,首先项目增长都还不错,我们支持的那些企业,都起来了,发展都很好,然后我们基本上按净资产、而不是按多少倍PE投进去的,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其实每一天处于挺兴奋的状态。
比如,我们一个项目是和而泰(002402),现在市值八十亿左右(注:指3月20日访谈时),我们当时的投后估值是3000万,投了600万,占20%,当时我们是按净资产的估值进去的,那它后边增长的都不错,类似这样的公司,我们都投了不少,就是每一年投一、两个,坚持到2006年股改全流通推出的时候,我们总共投了九个项目,一共投了6千万。
冰哥:如果投的企业确实有成长,而且你们的入股价格又有安全边际,那是可以理解你当时的状态会比较好。
肖冰:对,都是有产品的实业,深圳当时的产业基础也是那些公司,都是稳稳当当的,每年增长都很不错,所以跟那些企业接触,我心里很有底,觉得我做的不是虚无缥渺的事,觉得总有一天会起来。后来这九个项目,其中七个IPO,回报大概三十多倍。
为什么后来我们达晨心态要好很多,因为国内资本市场波动很大,IPO也是一下子停一下子开的,一下子热闹一下子冷清的,我们相对比较淡定,因为就在2006年之前,投资没有退出渠道,把自己练出来了,在2006年之前的那个经历特别宝贵。所以现在我常说:投资要回到那个时候。
冰哥:当年你们可以按企业净资产的价格来投,但是现在,投一个好企业拿不到这么好的价格了吧?
肖冰:对,但是你要保持这种心态,我就说那种熬出来的心态,对我们比较宝贵。我们整个创始团队的那种企业文化,和别人不太一样。当然我们现在自己也要提升了,原来我们投制造业比较多,但现在我们也投很多TMT的公司,也投一些很性感的公司。
2006年第一个退出项目上市后,达晨的“四大金刚”也到齐了;08年金融危机前,诺亚给我们募了4.5个亿的基金,投资上也开始有一个系统性的打法;当时我提出来:基金主要是做品牌、做影响力,而不光是简单赚点钱的事,我投的项目要让人眼前一亮,要让人想不到。
冰哥:2006年是达晨的一个转折点。
肖冰:2006年以后,我们把公司的激励机制理的比较清楚了,然后开始招兵买马,就包括我们现在的那些合伙人,好几个都是当时招进来的。因为我们公司那时很小,你招不到什么人,当时怎么找人呢?比如说我人大的同班同学晏小平,我就把他忽悠过来了;然后我们在广州看项目的时候,碰到一个广州市科技风险投资公司的一个投资经理傅忠红,是我们湖南人,觉得还不错,我又把他忽悠过来了,所以当时就有四个人嘛,就是梁国智、傅哲宽,加上晏小平和傅忠红,这就是我们达晨早期的“四大金刚”,后来都是达晨合伙人了。团队就这样开始组建了。
同洲电子是我们的第一个退出项目,我们大概赚了两个多亿,我们以前所有项目一共才投6千万,大家不就信心十足嘛,股东也信心十足,也有点小品牌了,有案例了,然后开始募集第一只基金,那时候募资非常艰难,都是我们身边的亲戚朋友,最后规模几千万。没有销售渠道,都是自己身边的朋友,也有一些人不知道怎么找上门来的,可能同洲电子的上市给我们做了点宣传,有个福建做饲料贸易的,他知道了之后,给我们投了一点钱。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前几期基金规模都不大。我们一直到2008年,才开始募集到比较大的基金,是碰到诺亚财富了。我们公司邵红霞邵总之前在一个会上,碰到诺亚的人,她们就交换了一个名片,后来我们去上海拜访,诺亚那时候也刚刚开始,我记得我们去诺亚的时候,我第一次去诺亚见殷哲的时候,他们在一个相当简陋的办公室里,我们都不抱什么希望的。
冰哥:诺亚的汪静波,2005年是从湘财荷银基金销售出来创办诺亚财富的。当时从我们公募从业者的角度看,这是个苦活累活,所以对她有点刮目相看。
肖冰:那个时候,诺亚他们也慧眼识珠吧,因为它是红杉资本投的,所以它首先是给红杉募资;然后当时我们也没什么业绩,真没太多业绩,因为2008年的时候创业板还没开,他们挺相信我们团队的,挺支持我们的,就给我们募了基金,第一期就规模比较大了,4.5个亿。
因为这一期基金有点规模了,钱怎么投呢?以前投项目是乱撞的,没思路,那时候正好我们也摸索了一段时间,也交了一些学费,也有教训,差不多就可以总结一点东西了。当时我们就确定一个系统性的打法。在这个时候,特别要感谢2008年金融危机,中国经济当时调整的很厉害,大家都很恐慌,特别是沿海这边。
冰哥:那时候能募到那么多钱,应该是在金融危机之前吧?
肖冰:是。我们那时候开始跟美元基金学很多,学他们的投资思路和理念,实际上在此之前,在所有排名里面,前面都是美元基金,人民币都在很后面。美元基金他们是“两头在外”的,资金在外,项目退出也在外,他们很牛,从国外的视角来看中国,所以投很多特别前沿的明星项目,回报率也很高;我们人民币基金主要是国内退出,实际上还是非常传统,这两个之间有个天然的鸿沟。
所以当我们好不容易募了个规模大点的基金,对这个基金投什么项目,我们是很较劲的,我当时很明确:我们不能投传统制造业,因为当时受金融危机冲击很大,我们一定要投“微笑曲线”两端的公司,投研发和营销强的公司,要投创新能力特别强的、要投新商业模式的公司,不要投那种简单加工制造的;然后要珍惜我们的子弹,要投精品,要投明星项目,要每一笔钱投出去之后,都能够为我们创造品牌。
其实当时我已经意识到:基金主要是做品牌、做影响力,我投的项目要让人眼前一亮,而不光是简单赚点钱的事。传统的项目虽然也能上市,投的话也赚钱,但是对我基金品牌没有什么影响。其实那个时候创业板也没有出来,但我们就坚持创品牌。
冰哥:这个创品牌,请具体讲一讲。
肖冰:创品牌就是要跟别人不一样,而且必须是跟它所投项目有关系的,投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明星项目,这些明星项目不仅能赚很多钱,同时要赚很多的名,是要名利双收。我提出的一个观点:我要投这样的行业和这样的公司,一定是这个行业之前没有人投过,A股市场上还没有这样的公司上市。
是所谓“only one”的公司,我们当时用“外企的眼光,本土的手法”,走“中间路线”:基本上是人民币基金看不懂、不敢投的;同时美元基金看得懂了,但又是对外资有限制的一些行业,或者有的时候是美元基金对入股价格特别敏感,价格谈不下来。我们走“中间路线”后,面前出现了一些什么机会呢?比如说爱尔眼科,这样的公司,人民币肯定不投的。
冰哥:为什么人民币基金不投?
肖冰:因为按当时的政策医院是不能上市的。到现在为止A股才有这家公司IPO上市。
冰哥:做牙科的通策医疗呢,不算吗?
肖冰:通策是借壳上的,IPO到现在还就爱尔一家。你说这个多难,在此之前我们在中小板上的项目基本上都是以制造业为主的。当时投爱尔,我们是它唯一的一个投资人。
冰哥:那个时候即便知道它不能上市还投了它,为什么?
肖冰:因为我们跟美元基金学了很多,我们已经知道这个公司会成为很大的公司。人民币基金不会投,很多美元基金很看好但投不了。
冰哥:外资为什么投不了?
肖冰:中国的医疗服务行业当时不允许外资成分,对外资不开放。
冰哥:你们当时投下去,怎么考虑以后退出的问题呢?
肖冰:我当时没有考虑马上退出。我就是猎手的心态,就是要养出一些长期的明星项目出来,要让人震撼。我投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它未来是一个很赢利的公司,上市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
第二个机会是蓝色光标。所有的人都想不到它会成为一个上市公司了,也没有想到它能够被VC投资。我们就特别看好这个公司,并且是全力以赴的投这个公司,达晨也是唯一的投资人。
冰哥:为什么?
肖冰:当时我们研究过世界上最大的传播集团WPP,我们认为它就是中国的WPP,我们是电广传媒的背景,比较懂这个商业模式和未来发展的逻辑,当时这个公司完全不缺钱,它是轻资产,我们就支持它并购,后来成为“并购之王”,这是我们和公司事先共同设定的发展战略,就是它可以做成一家巨大公司,这是第二个案例。
冰哥:这次外资基金为什么没进呢?
肖冰:外资是看好的,但外资对价格压的比较低,当时我没有还价,就等于抢到了这个项目。
我们对每个项目都很较劲的,包括尚品宅配,这是一个全新模式的定制家具公司,整个家具行业太传统了,特别是2008年是家具行业受影响很大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看好,而我们重仓投,占了30%。
所以当时我们就布局了这样一批这样特别轻资产的、特别新的商业模式的项目,我就说投“微笑曲线”的,曲线一端就是做品牌,比如蓝色光标;投新的商业模式服务业,比如爱尔眼科、尚品宅配。每一个项目都很靓,整整齐齐的,弄了一批出来了。我们当时也没有想到:后来因为这个2008年金融危机,结果2009年创业板出来了。
冰哥:对,就像现在推科创板一样,背景是不是有一点相似?
肖冰: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经济不行,政府想创造一个增长点。金融危机那个时候要新的模式出来,正好2009年创业板提出的标准与我们的投资理念高度一致,一下子我们报了很多公司上去,第一批上市28家一挂牌,发现有3个是我们投的;后来就几十家了,开始有很强的品牌影响力了,我们第二个基金迅速的就募到了十几个亿,第三个基金就三十个亿,公司的规模就起来了。所以我跟他们讲第一个基金特别关键,第一个基金你一定要变成一个爆款的基金,你必须要创很大的品牌影响力,否则后面不好做。
冰哥:谁都想爆款,真正做到爆款的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肖冰:这里面有几个因素吧,第一个是能力,你要想到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东西。
冰哥:也就是提前5-10年发现并投资一个好项目的能力。
肖冰:对,第二也有一定的运气成分,项目你要接触得到,要投得进去,这个有时候是有点靠运气吧;还有一个是要抵制一些诱惑,我们内部那个时候冲突很大的,好在我们那个时候就十几个人,外地没机构,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大家上班都是出去看项目,看完项目回来后大家统一思想,也比较好统一。
很多项目马上要上市了,你如果不投,别人会说你傻,但是很多项目我就偏不投,因为那些项目就是很平庸的,即使上市了对我们的品牌也没有什么影响,我投它干嘛?我就很较劲,那个时候大家就比较齐心协力。回过头来看,那时其实也不容易,因为按照当时这个投法,有的公司的资产太轻了,风险看起来有点太大了,很多人就质疑,到时候上不了市怎么办?
2011、2012年开始全民PE了,在经过一个短暂的全国扩张后,我们及时的冷静下来了,开始收缩;我们在国内特别浮躁、比较困惑的时候,就去沙丘路跟美国的同行聊一聊,体会到他们那种特别淡定长期的心态,这种投伟大企业的心态。
冰哥:这种质疑也不无道理,被投的公司万一搞不起来,你的投资都打水漂。
肖冰:对,当时还在海啸金融危机,为什么还要加大投资?我和老刘特别一致,后来效果特别好,第一个面向市场发行的基金很关键。第一个基金出来以后我们就轻松多了,爆款以后,包括募资都很容易了。在创业板出来以后的2011、2012年开始全民PE了,有些同行野蛮生长,在这个时候我到觉得比较关键的一个点就是说自律很重要,我们有意识的控制了一下节奏。
冰哥:这一点很难得。
肖冰:因为同行有几家后面起来的,规模很快超过我们了。到处和我们抢项目,然后他们募资特别厉害,同时管几十个基金,人也很多,上千人铺开了干,那个时候一度我们就感觉到压力挺大,是不是跟他们同样的去弄,当时就很纠结,心态有些被干扰的,在经过一个短暂的全国扩张时期后,我们及时的冷静下来了,后来主动收缩了,步伐放慢了。
冰哥:当时这个“一放一收”的决策的背后,你们是怎么考虑的?
肖冰:因为我们还是想给投资人挣钱,而不希望管理的规模超过我们管理能力,对后面的结果不管了;那种先把基金规模迅速做大、我先赚了管理费再说的打法,我们内心过不了这一关。实际上当时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扩张的很好的,后来我们觉得我们自己的能力根本达不到,项目品质没有保障,就把外地的很多机构撤了。
特别关键的一点是,我们比较注重对标,我们对标不是国内的机构,我们一直对标是国外像红杉这些公司、硅谷的那些VC。我们经常去美国考察,去跟他们交流,他们那种心态就练的特别好。
所以我们在国内特别浮躁、比较困惑的时候,就去沙丘路(注:是硅谷乃至全美最显赫的一条道路,聚集了美国最重要的风险投资机构)跟美国的同行聊一聊,体会到他们那种特别淡定长期的心态,这种投伟大企业的心态。
(图为美国硅谷沙丘路)
所以说在2012年以后我们就控制了一下扩张速度,当时我就觉得,强大的内心世界很重要,不要浮躁,当时从美国转了一圈回来后,我跟同事们说,我们要做最好的,不做最大的。
冰哥:但是这个肯定也有压力吧,包括股东的?
肖冰:这个老刘跟我很一致,股东会给我们传导一定的压力,但是我们可以顶住。
冰哥:做大规模,除了股东的压力,另外,还会不会有一个做大规模之后给你们个人带来成就感这一因素?
肖冰:是,所以我们还是跟硅谷的同行学了很多新东西,主要是投资的哲学。比如说投了谷歌的人,我去跟他们交流,然后我一看他们办公室太朴素了,其实我们达晨已经很自律了,但跟他们一比,我回来后内心又安静了很多,像我们公司办公室墙上贴那么多被投企业的logo,他们一个都没有。
冰哥:一个都没有?
肖冰:一个都没有,他们不允许,不贴这些,办公室很朴素。我们国内的人在赚了钱、分了钱以后,想都不用想,首先买一个豪车,办公室赶紧换一个豪华的,但他们的办公室还是很普通的,车还是很普通的车,很普通的生活。给我震撼的并不是奢侈和豪华,而是你有能力却不张扬,反而更震撼,冲击特别大,一下子让你清醒了。
冰哥:所以我去年6月到你公司也有些意外,我说你们办公室看起来有些旧,你说你们现在的装修还是十多年前你们搬进去之前时弄的。
肖冰:特别是我记得当时乔布斯刚刚去世,我们去他的旧居看了一圈,非常朴素,感受到他内心特别强大。
冰哥:这可能跟宗教信仰有关系。
肖冰:对,我觉得一个成功的人,能够真正顶尖的人,都具备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我会把我的投资哲学加上这一部分,在外界比较浮躁的时候,我们能够冷静下来想那样的事,然后控制一下自己。
冰哥:除了收缩机构,你们还做了什么?
肖冰:人民币基金基本都是全国范围布点,你看美元基金跟我们人民币基金不一样的,美元基金基本上是在北京、上海、香港这些地方设点,他们是在围绕一个行业而不是围绕一个区域去做一些投资的,你发现没有?他们投TMT,投电商的人,投互联网的人,投游戏的人,都是有专业的行业研究支持,通过行业研究、自上而下,然后去全国看一些项目,而我们都是自下而上的,自己负责区域的什么项目都看,什么项目都投,对行业没有研究,对公司研究也没有要求,我觉得这个可能没有长期的竞争力。那个时候我们意识到要转型。
冰哥:我看你2013年设了7个行业部。
肖冰:对,我们重塑我们的投资结构、组织架构。以前是以区域,我们也是跟人民币基金同行一样的,什么北京区域,什么华东区域、华南区域。
冰哥:但我看你们现在也有北京总部、上海总部。
肖冰:我知道,现在我们的投资是以行业线专业来引导投资,通过区域覆盖项目。
冰哥:覆盖项目什么意思?
肖冰:比如我们在某些重点区域,包括北京、上海、江浙区域,也有一些在当地区域跑的人,但是他要和行业团队合作。通过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结合,行业组去看觉得可以,行业组就推,行业组觉得不行就不推,行业组都是某个产业特别资深的人,这样一方面避免了盲目的投资冲动,另外一方面也实现了对重点区域项目的覆盖,这两个就结合起来了,这个就是走专业化路线,就是转型了。
转型之后,重新回到了我们在2006年以前的那种心态,就是回到一种比较长期的、专业的、比较冷静的去看项目的心态,2013年以后,我们进一步深化,包括专业化的,组成一些重度垂直的投资小组,逐渐把这个专业化程度提的更高,就是“三三制”,每三、五个人组成一个很小的组,一个小组就看一个特别细分的行业,比如说三个人看教育,三个人看电商,三个人看人工智能,三个人看大数据,组成一个小组进一步深化这个专业化,后来在过程中淘汰了很多员工,也产生了很多年轻的、特别优秀的的员工,80后的成长特别快。
冰哥:达晨从2000年到现在也有19年了,你们的愿景是做成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肖冰:在中国因为跟美国还不太一样,当年我们就想做一个单纯的风投公司,就是中国的红杉。现在看起来在中国股权投资,机会也比较多,我们在做好这个主业的同时,也在考虑能不能也向一些其他领域稍微拓展一下。
冰哥:比如什么领域?
肖冰:变数还挺大,现在不确定。有可能是吸收一些新的团队,比如说做一些并购的业务、相对控股性的投资,或者是一级半市场的定增,这些相对往后端走一走的业务。因为我们主要是资源足够了,我们这些年投了这么多项目,在内部做一些延伸。
但是核心主业股权投资这一块,我们觉得空间挺大,压力挑战也挺大,本身这一块我们一直在提升,如果你是对标美国顶尖VC这样的公司,你越是往上走发现你知道的越多,同时你就不知道的也越多,越往上走越是这样的,平庸的人还觉得优哉游哉的。再比如说我们面临的挑战,即我们的这一代人怎么传承下一代,这个马上要提上日程的。(未完待续,此为访谈的上篇)
采访者:肖冰(冰哥),现任前海宜涛资产总经理、基金经理,吉林大学新闻学士、企管硕士,1992年7月起先后任职于工商银行、证券时报、博时基金,在媒体运营、资产管理从业经验丰富,对中国证券市场的运作机理有较深刻认知。
*本文由肖冰投资圈(ID:binggetouziquan)授权i黑马发布,作者:肖冰。i黑马,让创业者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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