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公寓楼从上而下的电梯,看到一位女士正蹙着眉,恶狠狠地戴一个似乎不太听话的耳环。
我一时有点尴尬,她也愣住了。
我按了楼层,道声早安,笑笑,靠着电梯。那位也放松下来,慢悠悠地把耳环戴上,还解释似的跟我说:“今天有点赶时间。”我说理解理解。她戴上了耳环,又对我笑笑。
到了底楼,她立刻从刚才手忙脚乱对付不了耳环中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端正潇洒的女士,高跟鞋点着地板,潇洒地朝楼门口过去了。我目送她一刻,想:真好。
公寓楼与酒店的电梯,就这点和单位电梯不一样。我印象里,去任何朋友单位见他们,电梯里大家都是一副精英做派。公寓楼和酒店就随意些:毕竟电梯里或是邻居,或是这辈子未必能再见面的过客,那就无所谓一些了。
我在巴塞罗那某公寓楼电梯里,看到过一位老先生,一身西装,梳着油光光的漂亮背头,发梢卷得很美(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似乎很多这样子,仿佛随时打算参加夕阳恋婚礼的老先生)。那天有些热,他大概刚从外头参加完什么回来,就松开领带,把勒住的皮带松了两个扣,衬衫上面纽扣也解开了,大口大口呼哧呼哧喘气。我又不能假装没看见,他似乎也无所谓,还对我笑笑。楼层到了,他一边嗖地脱下西装,一边大步朝自家门廊走去。
我总想象他一推开门,就要踢飞皮鞋、脱掉衣服裤子,在床上摊开手脚大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还挺可爱的呢。
十一年前吧,我在上海某频道做嘉宾解说。讽刺的是,我在上海自家的有线电视长期不太好,所以我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节目。当时我有编辑说,频道里新来了个美若天仙的播音员小姐姐,“你进去时帮我们注意着点!”
某天我去频道里,坐在化妆间发呆——大家都习惯节目前半小时到,在化妆间坐一会儿。有一个看去朴素清秀的小姑娘进来,我还以为是化妆师,跟她问了声好,她回了声好,就坐着;一会儿化妆师来了,看看我,“张老师我一会儿给您弄一下头发,我先顾这里。”“好好。”折腾一会儿后,我回头一看:刚才那位朴素清秀的小姑娘已经被捯饬得明艳动人了。她很客气:“您一会儿说球?”“是。”“我们在隔壁录新闻播音。”“哦!”
——我想,原来就是她呀。
——下了节目,她就还是那样,素面朝天出门了。
实际上,我几位要上节目的朋友都如此。上节目时多正经,下节目时就(报复性地)有多邋遢。其中一位说得好:“我们上节目穿得人模狗样一本正经,那是拿工资的;日常生活里谁给我们工资啊!还不是爱穿啥穿啥!”
大概,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电梯间或化妆间。进去了,全副武装状态就来了。出去了,又回归日常了。
人是得有这么一段,让自己放松的时光的。
顺便,还是这位朋友,跟我提过建议。
“上镜头时,记得说慢点。”
“为什么?”
“因为人紧张了,就会说快,快了,话容易说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家也听不清。越是紧张,越得说慢点儿。等说慢点找到节奏了,人也就不紧张了。”
几年之后,我听另外一位相声名家说,说相声得慢一点。我就想:
世上许多道理,果然都是通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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