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12日),他又上微博热搜了……
因一档豆瓣评分9.3的综艺《声入人心》,29岁的郑云龙成为“热搜常客”。
他参演的音乐剧《信》两度开票,全部场次和价位都在一分钟内售空——中国音乐剧历经30年发展,第一次出现如此激烈的抢购场面。
在这之前,身为“小众艺术”从业者,郑云龙和同伴们如在暗中前行,品尝过太多“台上豁命去演、台下空席过半”的苦闷。
他的挚友肖杰对南都记者描述,一群音乐剧人聚餐时,“中间总有那么十分钟,大家都不说话,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谁能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答案。”
前途难测,但郑云龙展现出一种赤诚的勇敢,和他饰演过的“堂吉诃德·拉曼查骑士”如出一辙。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他先是瞒着家人,从事业单位跳槽到民营剧团;待一切步入正轨时,又单纯为了接一部好戏而离开北京,前往上海。
如今,郑云龙终于带着他引以为傲的职业身份站在了高光地带,还与《声入人心》的另外3名成员作为代表,成功“踢馆”由刘欢、杨坤、齐豫等坐镇的《歌手》。他的微博粉丝以每周10万人的速度持续增长。许多网友拍下手头的票根对他留言:“因为你,我走进了剧院。”
郑云龙正在努力接受生活中的变化,但他仍以直率的性格示人,拒收与事实不符的溢美之词。他所坦陈的人生故事,也没那么“戏剧化”,不过是有些天分、足够幸运,走过“十年”的界碑,还要继续向前。
【南都N视频】采访/制作:南都记者 侯婧婧 向雪妮 编辑:张亚莉
参加高考那年,郑云龙并不是因为“热爱”而选报音乐剧的。
他第一次接触这门艺术是在14岁。那段时间,国内刚开始有商业机构引进西方原版剧作,受众仍比较局限。他的母亲曾是一名京剧演员,恰好有机会带着他来北京,慕名观赏了英国经典音乐剧《猫》。由于父亲工作繁忙,郑云龙从小也算是在舞台边长大,但是音乐剧这种唱、跳、演结合的艺术形式,还是令他觉得“像魔法一般”。
少年郑云龙爱唱歌,不过他一直接受普通教育,而非专业的艺术教育;读到高三时,出于学业压力才选择艺考,锚定了音乐剧这个尚属冷门的专业。他的母亲也赞成,因为大学阶段能多学点东西,在她看来总归是件好事。
2009年开春,北京舞蹈学院音乐剧系招录现场,郑云龙和来自全国各地的男生女生按照身高的倒序排队,竞逐20个录取计划。
连续三轮面试,他都和一名蒙古族考生分在一组。对方来北京之前,是家乡文工团舞蹈演员,“北漂”期间还当过歌手,而他自己只突击训练了三四个月,小时候唯一短暂的舞蹈学习是为了“纠正驼背”。相形之下,郑云龙对北舞这个第一志愿已经不抱什么信心。然而,就在那位名叫阿云嘎的蒙古族同学拿下专业第一的同时,他也被列入了专业合格名单。
十年之后,北舞青年教师肖杰还记得那个考场上的郑同学:“一个大高个儿,眼睛也大。他的嗓音很有自己的特点,而且非常纯净;舞蹈方面虽然是‘一张白纸’,但是我觉得他很协调,而且因为爱打篮球,身体比较‘冲动’。这就够了。”当年秋天开学时,刚刚毕业留校3年的肖杰成为郑云龙的班主任,果然见证了“一个愣头青变为小型男”的全过程。
在郑云龙印象中,大学四年与“悠闲”无关。他告诉南都记者:“我们专业要学的东西非常多,每天都在上课。”多的时候,系里一天能排十几节课,晚上10点解散,第二天早上6点必须爬起来出晨功。大多数像他这样的普高生,在一开始很难适应这种强度,累到两堂课的间隙都能入睡。郑云龙还不得不给自己制定加练计划,“特别是舞蹈之类——我们光舞蹈就学过四五个舞种——因为没什么基础,只能对自己严格一点,要不然在考试汇报的时候没办法拿好成绩。”
上了大二之后,这种疲于奔命的状态才有了改观。他们迎来了剧目课,每个人的目标都落实到了具体角色。这时候肖杰发现,郑云龙的用心和悟性开始显现出来。“我觉得大龙(郑云龙)是比较聪明的,他能够从一个角色的身份、兴趣爱好等出发,自己去分析和设计,然后从这些细节上建立这个人物的整体感觉,再跟自己本身去做结合。”
郑云龙则在大量的剧目观摩和亲身体验中确认了舞台表演的魅力,而且“发现自己其实挺合适”,因为他天生五官大,身高足够高,在没有特写镜头的剧场更容易被看见。
他很容易入戏,并在剧情中感受。从大二下半学期排到大四的百老汇经典剧目《RENT》(吉屋出租),甚至因此影响了他的人生观。郑云龙曾经演的是男主角Roger,但是到最后,他坚持改演大学教师Tom Collins。在剧中,Collins在绝症的阴影下打开心门,接纳了一段与众不同的爱情,这让郑云龙深为震撼。
他扮演的Collins也深深震撼了肖杰。那是2012年冬天,全班同学携此剧参加展演,肖杰在台下欣赏Collins失去此生挚爱的唱段,禁不住赞许郑云龙的“厉害”。
“乍听起来,他在音乐上并不是百分之百精准,但仔细一想,那样的一个人,在他爱人离世的时候,他的左右摇摆,或者说一种情绪化的东西,反而是最能感动我的。我觉得那个时候,郑云龙就能把自己所理解到的情感,非常坚定地传达出来。”
毕业大戏《RENT》圆满谢幕后,转过年来的2013年2月,肖杰有机会执导他的第一部商业音乐剧作品《纳斯尔丁·阿凡提》。他请了班上7位同学参演,郑云龙原本饰演反派“王子”,后来跟阿云嘎角色互换,担任男主“凯萨尔”的A角。“这个决定是我做的,”肖杰说,“我还是觉得郑云龙身上有一种更贴合‘凯萨尔’的感觉,也就是好像更‘傻’一点……”
“傻”也可以换成其他表述,比如阳光质朴、直接和孩子气,“那时候是如此,到今天还是这样。”
排练场在京郊,原本是个大仓库,没有任何取暖和通风措施,冷的时候像冰窖,热的时候像蒸锅。但是没有一个人叫苦。废寝忘食两个多月,他们迎来了盛大首演。
2013年5月27日晚,北京世纪剧院,1600名观众到场,连土耳其驻华大使馆参赞也来了。演出进行到一半时,“凯萨尔”郑云龙突然因为感冒加紧张失声。
5年之后,在上海文化广场分享会上,郑云龙语气平淡地对主持人说:“你见过一部戏的男主角在首演时演一半被换下去么?我。”观众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但在当时的剧院后排,主创们全被这种突发情况惊呆了。制作人急得发飙:“赶快啊,怎么办!”最后只能是肖杰拍板:“B角在哪儿?”B角(替补演员)正坐在台下观演,被临时拖进后台,左右脸一起化妆,换衣服,急急忙忙上去,好歹顶住了后半场。
当晚谢幕之后,肖杰发现郑云龙不见了。他把电话打过去,听出话筒另一端的人有一丝惭愧,但更多的好像是“求安慰”。肖杰气得凶他:“你作为男一号临时出状况,人家替你完成了,你好意思跑回去躲着?!”凶完了郑云龙,他和制作人许中坚蹲在剧场门口,直到凌晨一两点,就是决定不了第二天怎么办。
第二天下午,郑云龙出现在剧场,但他没勇气再上台,一直躲在后台化妆间。很多人找他谈话,他哭了,然后肖杰走到他跟前,用手指着他的脸对他说:“出什么事我扛着,但是如果你今天不敢上台,你这辈子干不了这行了。”
郑云龙噙着眼泪没开腔,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晚上7点半,他准时出现在舞台上,顺利完成了全场演出,紧接着又演了第三场和第四场。
后来无数人问过他:“当时是怎么进行心理建设的?”郑云龙给南都记者的回答是:“因为跨不出这一步,基本上就跟这个行业没有缘分,所以还是勇敢跨出这一步了。”
“事后我们也在想,”肖杰说,“如果换成我们,第一天唱到一半失声了,第二天还是面对同样的歌,敢不敢站上去?我觉得这个压力挺可怕的。对演员来说,灯光打在你身上,你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你看到的只有光。眼前一片空白的时候,人是很脆弱很脆弱的。大龙真的非常勇敢。他当时还是个在校生,人生第一次演商业大戏,就遇到了这么罕见的状况,最后圆满地渡过去,我觉得他最应当感谢的是他自己。”
大学毕业后,为了留在北京,郑云龙听从母亲的建议,进入一家事业单位做文员。但他并没有真的离开音乐剧,一有机会还是经常跟老师同学们在剧场相逢。那段时间,《阿凡提》制作人许中坚恰与“中国音乐剧教父”李盾共事,就介绍他来面试后者的新作《爱上邓丽君》。郑云龙得到了男一号的角色,从此没回去过那家跟他“格格不入”的事业单位。
母亲后来才发现,他因为演戏丢了原来的工作,又气愤又难过。她的演员生涯并不太顺利,虽说当年支持儿子参加艺考,但并不是真的想让他“重蹈覆辙”。没想到,该来的还是要来,尽管略有延宕。
2014年,郑云龙加入李盾的松雷音乐剧团,成为一名签团演员。松雷演的都是原创作品,这意味着他们在表演时没有任何现成的模板,所有细节都要经过反复的调试。“基本上,一部戏从筹划到上演,需要一年时间,团里的人都一起参与。其实那个过程挺好。”郑云龙说,“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很有理想和抱负,希望做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作品去跟国外抗衡,所以特别投入。”
除了创作新剧,每一年,郑云龙和同事们至少要到30个城市巡回演出。单是一部《啊!鼓岭》就演了近130场,对主演郑云龙来说,是非常宝贵的锻炼。
但他也充分感受到个人的悲哀。在很多城市,音乐剧仍处于市场培育期,台下空座连片。想到创作时投入的心血,最后多半是“孤芳自赏”,他也曾经借酒浇愁,有段时间胖得厉害,但是不久又通过严格的自律瘦了下来。
郑云龙在松雷的三年间,国内音乐剧市场开始肉眼可见地繁荣起来,他个人在北京也有了一定的认知度。他的职业生涯本可以沿着这条轨道平稳运行,可是一个变数突然出现了。
这个变数就是《变身怪医》,他在艺考时唱过、大学时听着入睡、工作后特意去韩国看的一部好戏,2016年筹划做中文版。它要求男主一人分饰两重人格——善良可敬的Jekyll医生和怪戾残忍的凶手Hyde,所以选角也很苛刻。在北京的面试,吸引了大约400位演员参加,第二天复试只剩下十几个。郑云龙在其中不算资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唱了,结果留到了最后。
2016年底,剧组发来了正式通知,他和当时已经是业内一线明星的刘令飞将作为“双男主”,分别承担50%的场次。郑云龙发信息给肖杰,请老师找一位接替他演《啊!鼓岭》的演员,肖杰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也只是说:“行,我尽量帮你找。”
就这样,郑云龙为了演一部梦寐以求的戏,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北京和诚意挽留他的剧团。而《变身怪医》剧组所在的上海,对他而言是一片全然陌生之地,“包括做音乐剧的演员,包括制作人和团队,我完全谁也不认识。”
情形好似背水一战,但是郑云龙对南都记者说,其实对于演好这个剧目,当时的他“完全没有信心”。音乐剧要求演员用歌唱塑造人物、推动剧情发展,但在排练之初,他仅仅是按照谱子唱,到第八首就唱不动了,而他在戏里要唱演结合地完成十几首歌。他的解决办法跟大学的时候一样,就是用加练逼自己适应,每天早晨都要提前一个小时去练歌。
同组女主角徐丽东对这一点印象深刻:“他很认真,每天排练都是第一个到的演员。”
徐丽东是荷兰籍华人,此前她因主演《西贡小姐》等音乐剧,在欧洲舞台已经成名,2017年,碰巧回中国接了这部戏,也有跟中国同行们交流和传授经验的心思。建组之后,第一次听这个弟弟唱歌,她就被惊艳了:“我觉得大龙非常有才华!而且我在国外见过那么多优秀的音乐剧演员,有一种人就是一眼能看出来,如果他对事业经营得比较认真的话,路会很长很长……”
2017年夏天,《变身怪医》中文版在上海大剧院驻场演出1个月,紧接着又去了北京和广州巡回。对郑云龙来说,每一天都是演到力竭、戏服湿透;在舞台上除了流汗,也真的流过血,有一次他因为过于用力,戳破了道具试管,玻璃碴扎进肉里,整场都没止住。观众却因为他的卖力演出,感受到巨大的戏剧张力,尤其是剧中名为《生死对决》的唱段,善恶两种人格要在一首歌中反复切换26次,郑云龙的肢体语言、面部表情和唱腔也就跟着旋律“秒切”26次,被剧迷称作“人格分裂式的演法”。
他有自己的剧迷,正是从《变身怪医》开始。上海场演出期间,郑云龙第一次发现,有些观众在演出结束后会等在演员出口,希望得到他的签名,其中有些从外地来,有些已经看了不止一场。行内也因为这部剧,开始将他称作“黑马”,自那之后,他在上海剧约不断,2018年初彻底从北京搬了过来。
或许对他而言同样珍贵的是,《变身怪医》改变了母亲对他的态度。从他上大学开始,母亲一直到现场看他的作品,一直劝他改行,找份简单、稳定的工作,但从《变身怪医》之后,再不劝了。郑云龙说:“她可能觉得我做这行是对的。”
2018年,郑云龙参演了5部音乐剧,其中有些角色和他本人反差很大,比如《摇滚年代》里狂傲放荡的大明星,又如《我,堂吉诃德》中垂垂老矣的疯骑士。他是有意为之。“我很喜欢演那种……明明全世界的人都说你演不了的戏。”在一次采访时,他对媒体说。年中,他报名了北京大学“音乐剧学院奖”汇演,在22个决赛作品中获得“最佳音乐剧男演员”奖。
在他领奖的时候,湖南卫视《声入人心》导演组正对他展开攻势,期望他以选手身份参加这档声乐演唱节目。郑云龙此前从未接触过电视综艺,自认没什么娱乐精神,甚至对镜头有点恐惧,已经拒绝了很多次。但是导演组没放弃,发动各种业内关系充当“说客”。
老同学阿云嘎也是被发动的“说客”之一。北舞毕业后,阿云嘎加入北京歌剧舞剧院,曾以少数民族歌手的身份上过央视春晚,参加过电视真人秀,还是流行乐歌手和影视演员。但他同样也在不计报酬地演音乐剧,一直被郑云龙视为知己。在一次音乐剧演出之后,他对郑云龙婉劝,或许借这个平台,他们能一起展示和推广音乐剧。郑云龙犹豫了。
“最后的决定肯定还是我自己做的。”他说。当时谁都不知道这个新节目会怎么样,但是为了配合节目录制,他推掉了手头的几部戏。
《声入人心》12期节目中,郑云龙唱了14首音乐剧作品,并且不断强调“我是一名音乐剧演员”。他仍然觉得自己“不是很对路”,电视舞台也不可能用一首歌的容量展现一部剧。然而,节目播到后半程,他和阿云嘎连同音乐剧都火了,火到行业观察者写了大量的文章分析;郑云龙更被公认为参加《声入人心》“获益最多”的选手,节目开播之前,他的微博粉丝数大概5000,之后他的转评赞数据持续上涨,逐渐比肩国内一线明星。
这波“流量”也被注入到他的本业。2019年1月4日,郑云龙主演的音乐剧《信》第二轮演出开票后,只用了一分钟即全线售罄,当时他还没来得及给这轮开票打广告;两天后,《声入人心》最后一次录制,拿到“最终首席”的郑云龙依然心绪难平,在现场留下了这番感言:“我们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终于被人看见了……”
这道涟漪还在扩散。
据报道,2019年,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剧专业报考人数同比增长46.1%,创历史记录;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肖杰和徐丽东也欣喜地谈到业内的新变化:更多人走进剧场,制作公司更有信心引进大项目、创制汉化版……
另一个不寻常的现象是,《声入人心》收官之后很久,话题热度和豆瓣评分仍在走高。节目产生的3位“最终首席”郑云龙、阿云嘎、蔡程昱和热门成员鞠红川,遂又以“声入人心男团”的名义征战湖南卫视老牌声乐竞演节目《歌手》。更多观众因他们的演出,开始感受到剧场艺术的魅力,而他们个人也因此吸引了更大量的粉丝。
郑云龙至今仍不太适应一个“公众人物”的生活。他说自己在生活中跟在舞台上不太一样,可以说是内向,以前,他不演出的时候就在家休息,研究角色或者做菜。粉丝们的追捧方式,他并不是完全能理解,但“因为很感谢她们”,他会尽量去接受,通过好的作品回馈粉丝。
也有“黄牛”追逐他的热度来到音乐剧票务市场,这些乱象郑云龙都知道,但是至少,他不会因此影响创作。他说:“创作环境不是市场能给我的,而是我能给我自己的。”
南方都市报(nddaily)原创报道
南都记者 侯婧婧
受访者供图/资料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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