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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因为社会老龄化的问题,我们面临社会转型,国家放开新的政策。随着改革开放的四十年,中国已经形成了新的家庭结构和社会结构,我才有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要开始了。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着手创作《地久天长》。
——王小帅
文 / 巴九灵(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So long, my son.
(永别了,我的儿子)
幕布上先后浮现出前后两句短语,画面上两位老人的身影逐渐沉入黑色的背景。演职员名单一行一行地滚动出来。
电影结束了,但好像谁都没察觉似的,似乎连影院的灯都亮得比平常迟一些。
黑暗中,先前那些隐隐的抽泣声也消失了,唯有安静。
长达3小时的影片,足够让人沉浸,也足够令人游离,而这部《地久天长》,显然是前者。
在进入“知天命”的年纪时,中国“第六代导演”代表人物王小帅拿出了这部作品。而它所描绘的,正是过去数十年里中国人所经历的“天命”。
有人概括这部电影的主线剧情,就是:一对“只能生一个孩子”的夫妇,因试图“要第二个孩子”而被迫永久性失去了生育能力后,又遭遇了“那唯一的孩子”的意外死亡。
此后,他们又经历了“计划生育先进”而被“带头下岗”,背井离乡,跑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在荒芜的时光里相依为命,慢慢老去。
大约两个月前,这部电影入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放映结束后,全场观众起立,掌声经久不息。之后,该影片的男女主演——46岁的王景春和49岁的咏梅,竟破天荒同时夺得影帝、影后大奖。
而3月22日,电影上映后,虽然几乎所有的影评人、自媒体都为其摇旌呐喊,但仍然“意料之中”地票房遇冷。
电影节的掌声和电影院的沉默,就像是这部电影中文名《地久天长》和英文名《So long, my son》,一个盛大,一个寂静;一个欢喜,一个伤悲;一个是永恒,一个是须臾。它们背道而驰,却又始终如一,紧紧地包裹着这部庞大的电影。
小巴辗转联系到导演王小帅,在一小时的通话中,他亲自回答了几个关于电影、导演和宣传的问题。
关于电影
巴九灵:作为电影导演,你认为《地久天长》的母题是什么?
王小帅:在一段很漫长时间里,命运的无常性。不是短时间内,而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我们说,人的命运有两种:一种是主动的选择,一种是被动的选择。
例如中国上一辈人,处在一个大的国家和集体主义生活里,这种时候其实很少有自主选择的可能性。他们的命运,是被动地随时代大浪潮推动而改变。
巴九灵:《地久天长》中的主线剧情,计划生育、孩子溺水、国企下岗,都体现了被动选择下的命运无常,在电影中是可以很明显感觉到的,但是主动选择带来的一个预料之外结果,似乎不太明显。
王小帅:当然有,在整个时代的浪潮下,每个人物有不同的选择:下海做房地产商、去广东做个体户、出国深造,一群同样出身的好友最终走向迥异的处境,这是个体的选择。
不过人都是从年轻到衰老,本身生命力在降落,时代又不停地往前滚动,个体就会更加被动。但是人的一辈子,总有自己可以决定一瞬间。例如男主角一夜情后意外得子,要或不要,那就是他自己决定的。他最后选择的是不走这条路,维持在原有的轨道上。
这是他的选择,所以也要承担这种选择带来的结果,所以最后他在看到茉莉(第三者)的孩子时,眼神是很复杂的,这就是他的人生。
巴九灵:在那个眼神之后,马上又安排了离家出走的养子打电话给他的情节,让整个故事在很温馨的结尾中结束,很多人都觉得这样安排有些突兀。
王小帅:其实就是我想表达的东西——生命的无常,离家出走数年的养子 “突然”和养父母讲和了,其实就是他经历了比较长时间的生命后,主动做出的一种选择,但对夫妻俩来说是意外。生命就是事件的有机组合,无常里面又有因果。所以最后因为这样一个选择,他们的人生又会走向不一样的未来。
所以我也说,这不是一个团圆的结尾,一切的变化还没有尽。
巴九灵:电影的中文的题目是《地久天长》,英文标题《So long, my son》。这两个标题一喜一悲,主语也不相同,一个是“友谊”(来源于片中歌曲《友谊地久天长》),一个是“儿子”。这种完全背离的标题如何理解?
王小帅:电影的中英名经常有不一样的,这个也不奇怪。不过我们选的这两个,的确是希望给电影叠加多重含义。《So long, my son》英文名字叠加了一层更具体的情绪,而《地久天长》,我觉得它更具有中国式表达的那种暧昧,可以被解读的空间也更大,也是一种“无常”吧。
如果单就个人感受, “地久天长”让我联想到那种中国式的愿望,每年过节相互祝贺的那种愿望。而“so long”是读到他们的一生,走过那些路,才能跟自己的伤痛告别。
关于导演
巴九灵:您自己在看电影的时候,哭了吗?
王小帅:有,不止一次。
巴九灵: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最打动你的瞬间,你觉得是哪一个瞬间?
王小帅:可能就是最后这个瞬间,养子打电话给他们。我觉得这个瞬间,透露出了这夫妻俩的善良。对于内心有这么多痛苦的人,还保持着这种包容和善良,这让我感觉很心酸。
巴九灵:我看到您在写豆瓣的影评里,用了一个词是“慈悲”。你说:他们也遭遇了很多不幸,但在旁人和孩子面前,他们从不表露。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善意和慈悲。
王小帅:是的,在这部电影中,你会看到,一个人不管他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他还是在那么坚韧地生活着,依然抱着善意,这是很了不起的。这是我的一个理想。事实上我们的社会,这样理想的寻常人比比皆是。
巴九灵:这部电影在表现手法上,我觉得还是比较克制的,没有故意煽情。但是看的人都哭得不行,这是否就是观众的一种悲悯,或者说同理心。
王小帅:是,这可以说是我的一个创作理念。中国的大众现在是被大悲大喜或者是极度娱乐这样一种文化形态包裹的。而真正的慈悲、隐忍的善意是被忽略的,就是说你不表达出来,好像我就不明白。
我们说看书要看好的书,那么我作为一个导演,希望通过艺术作品,激发出人对于这种慈悲善念,或者对真正高级的文明理解。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但是可能影响不了更多的人。
巴九灵:这是你的愿望,但是电影的片长,会不会影响它被更多人接受。
王小帅:物理上会有,毕竟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一天就这么点时间。但长篇小说就是长篇小说,你没办法写一个超短篇,让我一下看看就明白了,这是不一样的。
巴九灵:那你排斥碎片式的思考吗?
王小帅:我不排斥,因为我们就生活在这么一个社会里,很疾苦是吧?所以说大家要娱乐,要各种各样的艺术作品。但是如果只追求这种,而没有稍微严肃一点,或者深入一点的思考,就不太好了。特别是我们中国,我个人感觉欧美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巴九灵:可能是因为我们的移动互联网发展特别迅猛。
王小帅:是,我们去欧洲,网络没那么快,没人着急,该看书看书,该干嘛干嘛。我们这网络慢一点,人就要崩溃了。
我说不排斥,但是我会警惕。
排斥有一种主动排斥,还有被动排斥,这是社会的大趋势,好像我们不需要这个了。你看杂志社也关门了,出版社也卖不出书去了,然后就有人说,大家都不要,那我也不要这些了,这会让我非常警惕。
关于宣传
巴九灵:以前导演们给我感觉比较个性,但是这两年好像在宣发上都比较辛苦了。你在整个宣发过程,会不会感觉疲惫,明明很努力了,但是市场反馈还是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好。
王小帅:我作为一个导演,不光是创作,其他工作也要做,肯定要去见观众、要回答问题等等,这些都是我的工作。但你看最近发生的事情,就是你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这就很奇怪。
当然,如果说我朋友圈里这个事做得不妥当,措辞不对,或者伤害了别人,我可以道歉。但是我也不想被上纲上线,好像有人说,你们这样的电影就是应该阳春白雪、没有观众。那凭什么呢?
你不做这个事,好多人说你们电影宣传不够接地气,得上抖音,得跟普罗大众去接触;我们这么做了,人家又说你看你怎么姿态都不要了,没有底线。所以这样的复杂的环境下,我只能给自己提醒,创作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能做的,就多多配合。
其实我个人是反对恶性营销的,但是可能这个社会现在需要这种话题,我自己掌握不了。
巴九灵:你对这部电影的观众群体有没有什么期待,例如会不会希望更多90后、00后来看你的电影。可能以后,越来越少的人会跟这部电影的历史背景有交集,所以你会不会希望年轻人记住这段历史。
王小帅:我就是一个创作者,从创作的角度,没有这么多考虑。
就是眼看着这个国家,眼看着社会的变化,眼看那一代人在这数十年漫长时光里的遭遇,我就想要把它们记录下来。我主动选择的是拍好电影,其他的,像是谁来看,对我来说,都是被动的选择。
本篇作者 | 郑媛眉 | 当值编辑 | 杨帅
责任编辑 | 郑媛眉 | 主编 | 魏丹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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