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的世界真黑

《最佳出价》

Quo vado?

拍《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的托纳多雷，不只拍意大利人的集体回忆。

2013年的《最佳出价》，可以算他导演生涯里，一根另类的倒刺。

跟他以往电影里天真单纯的男孩不同，这部片的主角，是个怪老头。

△ 男主由老戏骨杰弗里·拉什饰

首先，他有重度强迫症，外表看起来就是很挑，非常挑。

生活里毛病可多了。

隔几天就染个发，一丝白发也不能有。

一个人住在巨大的豪宅里，光手套的柜子就占了整整一面墙。

他讨厌手机。

非得用？那必须拿手帕包着用。

他喜欢甜点。

可如果饭店不照着文艺复兴年代的款式做……那一口也不吃。

任性到这种程度，通常没朋友。

确实，他无妻无子，但怪了，现实中人人都想和他做朋友。

为啥？

因为牛呗。

这位怪老头奥德曼，是一名古董鉴赏师，还是顶级的那种。

古董的年代、风格、流派、价值，只需瞟两眼就一清二楚。

他一张口，可以让黄金变废铁。

整个意大利的艺术圈都把他当真理。

谁不想和“真理”交朋友呢？

怪癖反而给人神秘感，一下变成了加分项。

光是吃个饭，那些名流富豪都会用这种，小好奇的眼神偷瞄他。

奥德曼要的，就是这种眼神。

因为他既是拍卖师，也是造“黑幕”的高手。

他擅长把真的说成假的，而当“真理”学会了撒谎，800万英镑的真迹，转眼就变成只值9万镑的赝品。

接着再利用拍卖师身份的便利，偷偷雇个朋友，在台下等着。

最后，只用原画1%的价格，就能把真迹买走。

面子有了，里子也赚到了。

从头到尾一个字，稳。

但他不是盖茨比那种人，赚钱为了女人、为了证明自己价值什么的。

一开始就说了，这是个怪人。

价值连城的油画，到手后他既不倒卖，也不屑挂出来炫耀，更不会上交国家。

打开他的密室，三面墙，密密麻麻挂满了画。

全都是各个年代女性的肖像画。

△ 画面里的名画数不胜数，其中包括佩布格罗《维纳斯的诞生》、拉斐尔《面包师之女》等等，拍摄时，这些画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复制品。导演从博物馆或拥有者、私人画廊那里获得了使用许可

对Sir来说，这不就是个贴满钞票的房间嘛！

但对于一个无爱的老人来说，她们，比任何名流富豪的仰慕眼神还勾人。

给自己倒一杯小酒，孤独地坐在房间正中央。

细细品，他拥有的这些“女人”。

为什么一个多金有品的老头，非得守着一屋子的画孤独终老呢？

你仔细看——这些画里的女人，在他眼里有两个特点。

第一，她们都是真迹。

第二，每一张经过修复后，完美无暇。

开头，Sir说他有严重的强迫症，一点也不夸张，甚至还说轻了。

从这两个特点可以看出。

一个能一眼识破真伪的人，永远不想被虚假蒙骗。

一个做了一辈子黑幕没被发现的人，无法忍受有缺陷的事物。

所以，他会这样度过一生吗？

看似高大上，然则像beyond的歌里唱的……无限空虚？

不，空虚的地方，总有人趁虚而入。

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出现了。

不像那些画，这女人可是会动的。

电话那头，一位名叫克莱尔的女人，想委托奥德曼鉴定父母的遗产。

头几次接触都在电话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奥德曼约了几次都被放鸽子。

这让奥德曼开始怀疑她……神秘兮兮，是不是有鬼？

为了弄清她的意图，奥德曼特地登门，想来个家访。

他看到了一栋破败的别墅，一位瘸腿管家，还有一个不愿露面的女主人。

△ 克莱奥住的别墅：科洛莱多梅尔斯·梅纳尔迪别墅。它在12世纪的一个小堡垒废墟上建造的。修修补补，至今已经变成一幢民宿，可以上官网预定房间

走到房门前，人家也不出面，就隔着门跟你聊。

想知道长啥样？

门缝里塞出一张护照，照片还是小时候的……请你自己想象。

接触几次，奥德曼总结下来，就是一团谜。

可是她越谜，奥德曼越喜欢。

神秘感，可不就是古董最稀奇的属性吗？

他开始对着这扇门，露出了和名流富豪一样的眼神。

然后，这个“知天命”的男人，脑袋里开始蹦出数不清的问号……

为什么她一直躲自己？

她到底有什么神秘的心事？

怎么做，才能让她从阴影里走出来？

好奇，好奇，还是好奇。

鲁迅说: 男人有两大爱好, 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

虽然门后的女人不是风尘女子。但奥德曼隐约觉得，救这个女人，就是在救自己。

于是他开始了，神秘少女拯救计划。

单身几十年的他，找到一个技术小哥。

小哥先给他出了一招（单身的可以拿出纸笔了）：

“一开始，保持冷静。时间，可以让齿轮咬合在一起。”

好，不就是家访么，我会。

他甚至开始用起了最讨厌的手机，只为和她时刻保持联系。

好，两人从隔着门谈业务，逐渐变成隔着门谈心事。

原来，克莱尔患有严重的广场恐惧症，所以从15岁开始，她就再没出过门。

此时小哥给出第二招：

“制定策略，发现对方更多秘密。而你能得到多少秘密，取决于你有多大的勇气。”

呵呵，勇气？

一个敢用黑幕玩弄整个艺术圈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勇气。

某次聊完天，奥德曼假装离开，实则躲在雕塑后静静等待。

慢慢的，一个外表柔弱的金发女人，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结果，由于奥德曼不慎，导致女人发觉。然后尖叫……

啊！一切都完了吗？

不，这次之后，奥德曼不再怀疑。

原来她的病是真的，她的美是真的，她的脆弱都是真的。

克莱尔终于成了他心中，最大的，唯一的……

真理。

接下来，奥德曼送衣服、送花、送钻戒。

最后，他甚至自导自演，雇了一帮人，在克莱尔家门口把自己打伤。

利用她的担心和同情，让她离开了那栋锁住她很多年的房子。

果然，女人为了他，不顾一切冲出房间……

所以，大功告成？

对，大功告成。

不过不是奥德曼终于泡到了绝世无双的妞。

而是他那些绝世无双的收藏，终于被别人（包括克莱尔），一扫而空。

空空如也，是一种多可怕的感觉？

你看，到处找不到人，找不到画，找不到财产。

空，就一个字。

当“真理”学会了撒谎，世界在一瞬间被掀翻，前面的每个好人，也都露出了骗子嘴脸。

有克莱尔，有那个传道授业解惑的技术小哥。

还有奥德曼多年的老拍档。

这些人互相串通，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克莱尔那见不得人的怪病，离奇的身世，都是假的。

还有她的喜悦、仇恨、痛苦、疾病、痊愈，甚至是爱……

都是针对奥德曼量身定制的人设。

我们最容易信什么人？

亲人、朋友、爱人？

都不是。

我们最容易相信，和自己像的人。

只有遇到这种人，才会照见我们人生里最柔软的部分。

但空，只有上面这一种感觉吗？

不，空也可能是一种解脱感。

失去一切的奥德曼，现在脑子反而清醒了。

克莱尔曾问过他，什么是假中有真，奥德曼回答：

伪造者在造假时，总会忍不住往作品里加入自己的东西。

可能只是一个小细节，而这总会暴露赝品里，那为数不多的真实。

所以……

这场骗局中的克莱尔，究竟有没有对他动过心？

电影最后，老头乘火车去了一个他曾答应过克莱尔，要带她一起去的地方——

布拉格。

△ 布拉格天文钟是捷克首都布拉格的一座中世纪天文钟，就安装在老城广场的市政厅的南墙上，据说每天整点都有骷髅拉动时间、圣徒现身、雄鸡鸣叫，极具观赏价值。据说这个钟还有一个惨烈的历史，因为当年为了保证这钟独一无二，造这个钟的工匠被刺瞎了双眼

他走进一个日与夜餐厅，这个餐厅超魔幻，四处都是齿轮、钟表。

△ 日与夜咖啡厅实际是存在的，但那里没有这么多钟， 时钟是剧组花大力气布置上去的

他当然等不到克莱尔。

但他真的什么也不会等到吗？

Sir觉得，钟表，是这部电影最重要的暗示，而奥德曼，最后其实是有所得的。

他的人生所剩不多，他没有孩子，他的手艺、他的财富都无人承继。

他此前的人生，哪怕再华丽，也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时间，是他最不够的东西。

爱的体验，也恰恰是他最缺的东西。

他曾经是个没有希望的人。什么都不缺，所以没有希望，生活对他来说，没有未知。

但在影片最后，我们看见奥德曼变了，他终于脱掉手套的双手交叠着，他终于不再用自满的眼神期待着……

在时间的滴答声中，他又有了希望。

△ 注意，老人身后的钟早坏了，因为显示的时间是错的，时针和分针不匹配

寓意着他在错误的时间，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时刻……但Sir想，这也不重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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