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身亡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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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无处不意外。最大的意外，是突然死亡。

早前，有个知名企业家，去山里旅游。不幸碰到调皮猴子，从崖上往下扔了一块石头，把他给砸死了。

还有一个熟人，更是悲催。他在某县城逛完景点，到街头的水槽边洗手，还跟人开着玩笑：“我这是金盆洗手啊。”话音未落，巨大的古树上落下一根枯枝，打中后脑，当场身亡。

这种高高坠落的枯枝，又叫“寡妇枝”。我是在美国小说《火车梦》里，看到这个称呼的。伐木工人在林中，最怕这种毫无预兆的枯枝。不料，它也能出现在城里，造成的不幸，还不止一桩。

记得是去年，漳州有一棵大王椰子树，也以“寡妇枝”准确命中一人。那阵子，人人见树而心惊。厦门一些小区的椰子树，也纷纷被修剪、砍伐。我所在小区的树边上，甚至挂了警示牌。

这类意外，对生者最大的遗憾，是亡者没能留下临别的话。

图 | 摄图网

让·波德里亚说：“空中变成碎片的陨石，通过结束时的耀眼痕迹向人们招手致意。”永别的亲人，他最后阶段的所有行迹，就如陨石的耀眼痕迹，会被未亡人记忆一生的。假使你突然就没了，这就像你让人以巨款买了歌剧票，才让他坐下来看了一半，就粗暴地赶走他。问题是，他还不能恨你，只能恨那所谓的命运。

对成年人来说，死亡属于清单上的最后一项。无论生前的事功有多巨大，都得等着逐步衰亡。计划外死亡，如果不在选项中，往往会留下种种麻烦。

我有个年轻朋友，一次坐飞机，晃得特别厉害。他忽然想到，办公室抽屉里，有个很怕被老婆看到的东西。万一这回，飞机突然栽了，老婆看到那东西，会不会就不怀念我了？第二天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件东西丢掉。

几年前，我在术前和化疗中，也曾把该清理的东西，一一清理干净。在啪啪掰碎收藏多年的AV光碟时，心里又好笑又恐惧。好笑的是，如果这些精选毛片留下，成了遗产，后代会如何拼凑我这个高祖的形象？恐惧的是，不知道是否还漏下了什么不雅遗物。谁活了半辈子，不是漏洞百出呢？此事想想就后怕，除了怕死，更怕死后名声不保。

罗丹说：“荣誉毕竟是一切误解的总和。”我比较虚伪，希望自己身后，永远被人这样误解。

可见，死亡并不是虚无的。普通人无法追求不朽的名声。他只能指望，以最佳形象活在一两代人的记忆中。所谓人死如灯灭，确实是纯唯物主义的简单化。在飞机上被吓坏的那朋友说，谁会希望传播自己抠鼻屎的照片啊？还是想有个帅帅的模样，被子孙保留。

《入殓师》剧照

绝大多数中国人，没有帮助缓解死亡恐惧的宗教。主要是依靠家庭，特别是对孩子的念想，努力给孩子留点啥，然后有宗教情怀的认为，他延续了你，他会想念你。那朋友说：“我对孩子的爱被记住了，我就没有真的离开。”

人在正常情况下，都有时间变老。慢慢收拾心情，慢慢准备遗物，这不值得多说。应该说道说道的，就是戛然而止。

熟人圈里，有个姑娘，在欧洲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幸的是，后来得了重疾，根据医生的诊断，将不久于人世。爹妈伤心之中，只好向她询问银行账户和密码。女儿至死没有开口。此事的重点，不在于女儿是否惜财，让爹妈难受的是，她始终没有觉得自己的生命会提前中止。当然，更没有想到身后种种法律事务。

有位女士的丈夫，在无数次加班后，有天跌倒在办公室地板上。遗憾的是，到下班后才被清洁工发现。谈起此事，她长叹不已：“他总是这样，从来不肯休假。我每次出门旅游，邀他一块走，没有一次能成行。他活着时，我跟他吵得眼泪哗哗的；人走得这么突然，这么孤单，一想起来，还是眼泪哗哗的。”

我暗自作了一个冒犯的设想，她的先生，一定人品极好，才让她如此怀念。不然，谁能禁得起上帝的“飞行突击检查”啊。多少人抽屉一开，立刻真相大白。就算抽屉干净，也保不齐有别的什么露馅。记得某省有个副院长，亡故后就冒出三个老婆，纷纷赶来继承遗产。这死法，实在太不清净。

没有互相同意的永别，固然是最大的打击，但伤透亲爱者那颗心的，常常是突然被展露的生前行藏。就命运的博弈而言，在万般不幸中，这位女士还是得到了一种幸运，她的先生值得怀念。

《蓝白红三部曲之蓝》剧照

人性当然是暗中运转的，更多数秘密是永不见天日的，这是事实。另一个事实是，人性的好奇心八卦心，无处不在。它的使用说明书上，永远有四个字：“掘地三尺”。

那个美国小说《火车梦》，讲了一个又一个意外死亡事件。几乎每个亡者，临终都吐露了巨大的秘密。就算是不说，旁人也拼命要把他摇清醒，挖出他的秘密。这是生活最真实的镜像。

书中的主角，是个永远在怀念太太女儿的鳏夫。有一晚，他赶着马车，把一个快死的铁路检测员送回镇子。据说，那男人是被自己的狗开枪射伤的。

这一夜，主角不断跟伤者搭讪。道路漫长，谈话绕来绕去，所有的气氛铺垫，都是为了谜底。伤者不断回答问题，但就是没有细节。最后，这个叫格兰尼尔的主角，忍不住发火了：

“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格兰尼尔被他弄得有些激动，“如果你想拐弯抹角地兜圈子，那我马上就可以把车停下，你走就是了。你身上有个洞，我要把你带到镇上去，而我问为什么你的狗会朝你开枪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却装得像个愣头愣脑的农场工人一样。”

看看，强大的好奇心，功能就是这么强大，就是要洞穿一切。

无论是伟人还是凡人，都会经历一轮一轮的考证。特别是死后，更会让一个谜底带出另一个谜底。如果不把死亡看得那么虚无，再想想身后的千丝万缕，可能会牵连到你亲爱的未亡人，有些事还是值得预作打算的。

每个成年人，都应该具备与死神比邻而居的概念。随时准备走开，提前把烂摊子收拾干净，这是是对亲人最负责的爱，是死亡教育不可缺失的一环。当然，这也能够大大提升你现世的生活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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