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动画电影《红辣椒》要探讨的是，当人类社会发展到连梦境也可以被干涉和控制之时，人类要如何面对自己？事实上，情感，尤其是爱情，并不是这部电影的主题，但我喜欢它传达的对情感的态度——不管社会以及时代如何改变，人类的情感或者爱情是永恒的，爱情的本质依然是相知相守相互支持，以及包容忍耐，即使在梦境与现实彼此侵入、难分难解的时代。

《红辣椒》（Paprika）改编自日本文学大师筒井康隆的同名科幻小说，原著小说贯穿幻想界与现实界，充满着看似毫无关系却藕断丝连的连环套，号称是“最不可能影像化的小说”。

为什么呢？我们都做过梦，知道梦的各种组合千奇百怪，甚至不合逻辑。梦太虚幻、太捉摸不透以及太没有规则了！换句话来说，梦是一个充满了情绪和荒蛮思想的不完善世界。目前关于梦流传最广的学说，大概是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了。弗洛伊德认为，梦是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欲望的满足。但这个解释也遭到很多质疑，因为很多梦是没有办法跟现实中的欲望牵扯到一起的。

《红辣椒》剧照

在《红辣椒》里，导演今敏对梦下了一个定义，即梦是对现实生活刺激和压力的修复。今敏说，人类在清醒的时候是理性的动物，白天清醒时被各种刺激弄得倒错的精神，在夜晚的梦中才能获得休憩与修复。这一前提的设定，使得梦境变得可以被研究和干涉，《红辣椒》的故事也得以展开。

在未来科技发展到某种程度以后，影片里的女主角千叶敦子和同事时田发明的精神治疗仪DCmini让梦境这个神秘的黑色空间变得触手可摸。DCmini通过调节脑电波的频率，能够让治疗者进入患者的梦境，从而达到精神治疗的目的。

Paprika是千叶在帮助病人进行精神治疗时的虚拟分身。换句话说，她只存在梦境里。Paprika出现时，总是穿着绿色的裤子、红色的T恤。她只有18岁，年轻靓丽，充满活力，嗓音自带蜜糖的甜腻。头发垂在两耳边，卷起的弧度衬托出少女的娇媚。

这完全异于千叶的形象。现实中的千叶是典型的天才科学家气质：端庄冷艳，出门总是黑灰系的套装，衬衫、裙子，头发拢起扎在脑后，眼神清冷，说话也是一副冰冰的模样，也符合她29岁的年龄设置。

一直以来，千叶和Paprika相处相安无事。千叶一直认为自己能够支配Paprika，决定她的出现或消失。但不久，DCmini被盗，事情逐渐发生改变。偷盗者希望通过操纵DCmini来控制世界。

DCmini的滥用使得人类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的边界模糊了起来。比如研究所所长会受到梦境牵引后，会突然进入到忘我的精神病患者状态，甚至癫狂到跳楼自杀。如果不是Paprika进入所长的梦境去拯救他，自我膨胀到极致的所长可能要因此而死亡。

千叶和Paprika的边界也变得模糊起来。千叶在调查DCmini被盗的过程中，需要频繁化身Paprika进入梦境，而Paprika也开始出现在现实世界中。两个世界的出出进进让千叶有时会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她甚至一扭头，就能看到Paprika在墙面的玻璃中出现，就像照镜子一样。两人既有的无论是从外貌还是对待感情上的不一致开始被放大起来。

千叶喜欢时田，那个比她更天才的科学家，但他是典型的日本宅男形象，智商高、情商低，且体形巨大，胖到会被卡在电梯里。千叶总是忍不住刻薄和嫌弃他，嘲笑他患了过敏性暴食症。当然，促使千叶情感克制和保守的原因，也包括日本这个越来越疏离的超单身社会的现实。压力、疏远导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人们更愿意关注内心和自我。这些使得千叶一直难以跨越心理障碍与时田在一起。

《红辣椒》剧照

在梦的世界里，Paprika对感情的态度则是自由和开放的，她会撩拨治疗对象，也会回应治疗对象传达的好感。其实从电影分析层面来说，Paprika与其说是梦境里的虚拟存在，不如说是千叶内在的另一面。随着现实和梦境的交融，Paprika在千叶的人格中占据的百分比越来越大。所以当千叶敦子试图命令梦境中的自己Paprika听从她的指挥时，Paprika转过头拒绝了她，并说了一句：“你就没想过自己是我的分身吗？”这是Paprika第一次违背千叶的意愿，也促使了千叶的觉醒。

因此，当时田试图进入好朋友的梦境寻找DCmini的下落，因为梦境的反侵蚀被困以后，千叶毫不犹豫地进入时田的梦境去救他。被DCmini控制的世界杂乱如麻，冰箱、招财猫、汽车、布偶娃娃都幻化成人形加入了游行队伍。他们嘴里念着措辞复杂混乱的语句，陷入了狂欢。时田则变成了体积巨大的机器人，夹杂在游行的队伍里。

这是偷取DCmini的小山内和理事长希望看到的景象。他们希望通过控制人的精神意识，最终让梦境反噬现实，从而统治整个人类世界。理事长的狂妄想法源于他身体的残疾，他被囚禁在轮椅之上，只能寄希望于人类的最先进科技给他统治世界的快感。小山内的目的则要小一些，他是千叶的同事，爱慕千叶的美丽，又嫉妒她的才智，所以想通过DCmini控制千叶。

《红辣椒》剧照

在对抗和拯救的过程中，千叶越来越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也逐渐接受了时田的各种问题。这大概就是我们常说的，“爱一个人，也要爱他的缺点”。她甚至接受了时田对她“小敦敦”的称呼，这是千叶以往所不能容忍的。当时田在梦境中的机器化身受伤跌落后，千叶抱着他宽阔的后背，不再是嫌弃，而是说了一句话：“又笨，又胖，邋里邋遢，人不可貌相，但总得有个限度吧……你真是无可救药的有趣。”

敢于真正面对自己情感的千叶最终实现了与Paprika的人格统一，并最终获得足够的能量应对这个被偷盗者改变的世界。故事也就有了完美的结局：在影片的结尾，千叶化身为可以吸食废弃、黑暗的女婴，她贪婪地吞噬着偷盗者所造成的残局，然后逐渐成长为成熟的女性。此后，世界也归于平静。

《红辣椒》是一个关于追寻的故事，千叶追寻的不仅是偷盗者，也是她的自我。或者说，整部电影是导演对人类内心情感的一种追寻。

电影从开头到结尾都贯穿着一支长长的游行队伍。这是原著小说所没有的场景。除了人以外，游行队伍里还有奇奇怪怪的成员，有被遗弃的人偶娃娃，有招财猫、不倒翁这样象征日本传统的东西，也有过时的老爷车、电冰箱等各种家电。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属性，即都属于“被丢弃的物品”。这些东西原本背负的宗教性、传统习俗，随着日本社会的高速发展已经逐渐消淡甚至消失。它们现在只是一堆没有宗教含义的时尚玩物罢了。人们买了东西又很快喜新厌旧，于是家用物品也是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在梦境里，这些东西又杀回了现实中去，找到了新的存在感，也引发了观影者重新审视社会和自己。

今敏善于利用和改造这些负面的情境，并将其与情感关联起来。在他的另一部电影《东京教父》里，讲述的是三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的故事。《东京教父》拍摄的时候，日本始终处于经济低迷时期，日本全社会的人们都因丧失了活力而变得了无生气，流浪者的增多也是经济状况在社会现实中活生生的投影。

今敏想讲一个温馨的故事。在影片中，他并没有将流浪者堪称弱者或者是不幸的代表或社会的包袱。他将他们幻化成主人翁，塑造摆脱的“软弱”与“悔恨”的象征。他们因为帮助一个弃婴寻找父母而被卷入各色离奇的事件。在这个寻找的过程中，他们与家人、与社会之间的羁绊慢慢地复苏了。

《东京教父》剧照

作为一个观看者，电影又何尝不是我们的一个梦境。我们可以将电影的这种叙事和剧情组合手段投射到现实的生活中去。从一种新的角度去打量这个世界，以及我们所面对的生活——社会发展可能会遗弃和扔掉一些东西，但总有某些内容是永恒不变的。

（本文首发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6期，有删节，点击文末封面图即可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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