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
去年,全球癌症患者新增1810万人,亚洲占比48%;
同时,一年中有960万患者死亡,亚洲占比57%。
数据吓人。
在这去世的57%亚洲占比里,有一位85岁台湾人,叫傅达仁。
2018年,傅达仁因不堪胰腺癌的长期折磨,于2018年6月份在家人陪同下前往瑞士,在医生协助下接受安乐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上周,傅达仁的临终视频曝光网络。
没看的,建议看看。
——再震撼的电影,在它面前都难免失色。
| 时长:02分32秒 |
在傅达仁身上,Sir看到的不是勇敢。
是尊严。
傅达仁是谁?
前篮球运动员,体育主播界的传说,跟阿里、贝利、姚明等各个年代的体坛大咖都拍过肩膀。
打篮球我们叫“盖帽”,港台人说“盖火锅”,这词他发明的。
老人家祖籍山东,一生最大八卦是有两老婆,一情人。
但,在胰脏癌晚期面前,传奇皆云烟。
因为不忍身上的导管越插越多,傅达仁决定在去年6月7日远赴瑞士进行安乐死。
他花光了300万台币积蓄,成为世界上第一位在瑞士安乐死的亚洲癌症患者。
这是一盘真实的死亡录影带。
宽敞明亮的客厅,在多位家人陪伴中,老人分四次喝下“毒药”,渐渐,侧躺在儿子怀里,停止呼吸。
程序整齐,气氛祥和,死者坦然,家人尊重,Sir是第一次看到除恐怖组织警告令外,被执行的死亡。
根本感觉不到这是在执行死亡。
但。
意料之中,这场死亡,争议重重。
网友留言最高的一条:
有尊严地死去,快乐地死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紧跟着的第二条就是:
有时候觉得安乐死合法化也有好处,可是就怕出现老年人被安乐死
感性VS理性,结论往往相悖。
一条可预见的生命,到底该不该如此收场?
任何人都有他的看法,任何人也无法代替死亡的承受者回答。
在死亡这个让所有事情都失去价值的黑洞面前,斩钉截铁的答案,是不是过于轻佻了?
也许,我们更该建立的是对话的空间,思考的余地。
老规矩。
还是借电影说话。
《弥留之春》。
一本关于安乐死的初级指南,一本绝症患者的“绿皮书”。
片名法语直译,“春天里的几小时”。
这几小时,指的就是进行一场安乐死的时间。
春天呢?
等待安乐死的日子?
故事很简单。
老太太尤文(海伦·文森特 饰)年近80岁,精神头依然硬朗,依然能看出年轻的倔强。
老伴儿离开这些年,她的生活越发规律,打扫、做饭、拼图,每天土拨鼠日一般按键循环。
但。
看下去,你会发现,所有的“循环”原来是为了抵抗一个主观规避的苦衷。
她的失败儿子,阿兰(文森特·林顿 饰)。
阿兰,长得像捡到一把没有子弹的枪的梅尔·吉普森,模样很丧。
《弥留之春》一开场就是阿兰重获自由,50岁,刑满释放。
人到中年才出狱,残忍点说,做废柴都晚了半拍。
电影用一个尖锐但容易忽视的细节,揭穿了他和母亲的不和。
阿兰的职业的是垃圾分类工人。
而母亲尤文,有轻度洁癖。
可想而知,住到一起后,母亲由外而内地嫌弃他。
打扫、做饭、拼图,她的土拨鼠日又多了一个项目——嫌弃儿子。
嫌他抽烟。
嫌他又脏又懒。
又一个尖锐但容易忽视的细节。
儿子阿兰在老邻居面前坦言,母亲觉得生了自己很丢脸。
镜头一转,老太太果然在卫生间认认真真地擦脸。
可随着故事慢慢展开,Sir发现,这一切不像进行时,更是倒计时。
一个晚上,阿兰找药,无意间发现一份瑞士安乐死机构的申报表,申报人,母亲尤文。
阿兰才知道——
原来母亲锁骨上一直长着一颗痦子,几年前发展成瘤,瘤又变成癌,前阵子“攻破”大脑。
癌症,提前宣判母亲的死刑。
如果放弃化疗吃药,或进入姑息疗法,那接下来,尤文就要开始迎接记忆力丧失、痴呆、失禁、脑梗死等并发症。
原来,母亲的洁癖,每天把家擦得像新房,脸洗得比小女生都勤快,其实都是在和那颗“痦子引发的命运”示威。
你想干死老娘吗?
可以。
但你想让老娘像个白痴一样流着口水笑嘻嘻地死去。
不可能。
看《弥留之春》,很多人会联想到奥地利导演,迈克尔·哈内克的《爱》。
那同样是一部“过程轻如鸿毛,结局重如泰山”的电影。
和《弥留之春》一样,在那个“巨大的反转”到来之前,《爱》的前两个小时,也始终维持着一种彬彬有礼的假象。
妻子中风,半边身子瘫痪。
丈夫日复一日,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吃,喝,拉,撒,除了一次实在受不了给了妻子一巴掌。
——那也是妻子“错”了,她是病人,她应该喝水却不喝。
但我们都被丈夫“骗”了。
无法回避最后几分钟。
PS.有剧透
一开始,丈夫还是像往常一样细心照料着妻子,妻子因为病痛忍不住叫了出来,于是,丈夫边用手抚摸她,边给她讲彼此的往事……
渐渐的,妻子的呼吸慢慢平静。
突然。
丈夫抓起床边一个枕头,决绝地罩住妻子的脸,妻子的脚在挣扎,但丈夫没有迟疑,还整个身子压过去……
直到对方没有动弹。
很多人不理解丈夫为什么突然黑化。
一个24孝老公,怎么就变成杀害妻子的凶手?
Sir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
为什么,面对女儿的探望,不论妻子,还是丈夫,都选择不见。
因为没有尊严。
与其丑陋地活着,不如高贵地死去。
所以,结尾,丈夫谋杀妻子的动作,其实谋杀了三个客体。
一,妻子。
二,他和妻子的爱情。
三,他想象的,和妻子的爱情(也即是一部分自己)。
哈内克的冷酷正在于此。
哈内克的诚实也在于此。
而。
如果说《爱》揭露的是爱的虚伪,那《弥留之春》道破的,则是爱的固执。
临结尾,尤文选择安乐死。
他先喝了一杯止吐药,然后,是15分钟的遗言时间。
直到母子俩此刻的对视。
Sir才反应过来,整部电影最惊人的编排。
原来——
阿兰自从因狗中毒再次回家,陪母亲见医生,陪母亲接待安乐死协会,陪母亲吃最后几天的饭……
在整部电影的后三分之一的时间里,但凡和母亲同框,阿兰,没有对母亲讲一句台词!
除了这句——
他不伤心吗。
他伤心。
只是心中百遍千遍地排演着和解的大戏,却始终说不出来。
同样的,母亲故意让阿兰看见那张安乐死申请表,故意毒死狗让儿子回家,也在暗示她同样珍视着这份亲情。
可怜的,她也说不出口。
电影结尾。
喝下两瓶毒水的母亲,呼吸的衰竭,困意的来袭,终于让她卸下强硬的盔甲。
她实在撑不住。
她开始抱着儿子,亲吻他,一遍遍地对他说:我爱你,孩子,我爱你,孩子……
但太晚了。
这句“爱”,我们等了108分钟,他们等了一辈子。
而一说出口,爱又没了。
在Sir看来,不论《弥留之春》,还是《爱》,它们真正动人的地方,是没有把死亡当作敌人。
在这些故事里,死亡不完全是黑色的绝望。
它还有期许,还有呼唤,还有对自我的反省。
甚至可以说,死亡是提纯生命意义的催化剂。
俗语告诉我们,未知生,焉知死。
但这话是不是反过来也成立——
未知死,焉知生。
请别误会,Sir并不是鼓励求死,也不倡导安乐死(毕竟国情不同,各个家庭情况也不同)。
3年前,有一期《奇葩说》。
可能是史上最特殊的一期。
从第一个辩手起身讲述自己亲身故事开始,全场就一直飙泪。
无论正方反方,无论自己持什么观点,无论你是说故事还是用逻辑,都会被队友,甚至对手煽哭。
这一期《奇葩说》,画面特效字幕都是缓缓地来,缓缓地走,没有滑稽配音,连分数都不要了。
这期主题就叫——“该鼓励病危者活下去吗?”
对啊。
生死离别这件事,本身就没有裁判,怎么能有胜负?
导师蔡康永说得精确。
我们对“死亡”,就是缺乏锻炼。
有的人在病床上躺很久
只要超过大概一个月
我的鼓励的话就词穷
我们明明知道每一个人都会死
为什么我们一聊到死亡的时候
整个人都错乱
我们中国
不太喜欢练习
难道不是?
我们的教育,我们的快乐,我们习惯的物质经验,都不会告诉我们,我们将如何面对死亡。
六合之外存而不论。
平时,别说死,就连“死”的谐音,也是被禁止的。
广东地区,不少高楼是没有四楼的,因为“四”,等同于死。
朋友,家人聚餐,不能把筷子插在米饭上,因为这形如上坟。
乃至于国产高分纪录片《生命里》披露的种种细节——
有病人的家属到了安宁病房,说,这个病房挺好的,装修得很漂亮。就会有别的家属回应:好有什么用,到这样的病房来都是等死的……
医院对面是个居民楼,可你仔细一看,很多人家的外墙上都挂着一面镜子。
因为在他们眼里,死亡是禁忌,医院很晦气。
得用镜子把医院传给他们的晦气再反弹回来。
这就是我们对死亡的态度。
不能谈。
谈,就会记,记,就会找上你。
不吉利。
问题是,躲避久了,我们就不会“死”吗?
或者说,我们就能摆脱“死”带来的恐惧吗?
更进一步,这种躲避已实质性伤害到每一个生者。
多少家庭平时不注重父母关系,夫妻关系,亲子关系的培育,等到一方真的出事了,才追悔莫及地下重药。
这,会不会太晚了。
练习死亡,并不是接近死亡。
练习死亡,是学会如何面对死亡:
学会告别。
学会在合适的时间思念。
学会如何享受没有你的人生。
《生命里》描述了这样一位老人。
老人汪明昌被诊断为胃癌。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病情,并早已做好了死亡准备,后事处理问题已交代清楚。
他在入院之初,就交代亲人和医生。
他喜欢乐器,即便是病入膏肓,兴致来了,也会拿起葫芦丝吹上一会儿。
每个礼拜天的早上,他会和太太去一个固定的地方吃广式早茶,生病了,就改成吃午茶。
他叮嘱家属,死后一切从简。
不开追悼会
不设灵堂
不收葬礼费
对他来讲,仪式重要,仪式感更重要,生命长度重要,生命厚度同样重要。
在Sir看——
死亡于他,更像是生命的锚点。
它锚定我们该如何清醒而坚定地寻找爱,界定爱,寻找意义,界定意义。
死亡不是生命的败局。
无爱无恨,无情无义地活着才是。
PS.文中提到的《弥留之春》《爱》《生命里》,都是好片,推荐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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