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暗中标好了价格。
你很可能在写玛丽莲·梦露、杨超越、赵本山女儿或者翟天临的微信文章中读到过这个句子。
这句形容法兰西绝代艳后马丽·安托瓦内特的名言,出自斯蒂芬·茨威格的《断头王后》。
说起茨威格,大部分中国人都会有个不算清晰的印象,他有名气,但远不如他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更有名气——徐静蕾凭借改编这部小说拿下了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孟京辉将它改编成独角戏搬上戏剧舞台。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茨威格在欧洲红极一时,那时他最受欢迎的作品也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读者说“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你比你更懂女人了”。
将近一个世纪后,孟京辉也这么说。
这话不错,但若茨威格仅限于此,那迈克尔·霍夫曼对他“贫瘠的、无足轻重、不关痛痒”的批评怕是要成真了。他和妻子的双双服毒自尽,也合了人们对他“懦弱”“投降”的猜测。
传记电影[黎明之前],聚焦于茨威格生命的最后六年,试图还原他走向人生尽头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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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战结束不久,纳粹德国开始驱赶犹太人,并重新军事化,有发动战争的迹象时,所有欧洲知识分子、有志之士都义愤填膺,一个因为纳粹而流亡的、德语世界最有声望的犹太作家,你认为他该做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
这当然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确,以至于他的自杀惹怒了流亡中的知识分子团体,认为这是对纳粹的投降。
[黎明之前]没有一条贯穿全篇的完整叙事线,既没有表现出去解释茨威格如何走向死亡的意愿,也对证明茨威格的伟大之处显得冷淡,它只是将六个不连贯的“碎片”,以时间顺序罗列。
这种含混的态度,很像当时社会对于茨威格的指摘。
影片以代表着南美色彩的满屏鲜花开始,可以看做序言,用一场宴会交代了两件事情,一是茨威格身处南美,二是茨威格的名望。
这两件事,困扰了茨威格的整个晚年。他喜欢南美,喜欢南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喜欢在那里一切种族、民族可以和乐融融的社会环境,喜欢那里属于未来的希望。但他从未有一天,可以从对欧洲的担忧中解脱出来。
而他对欧洲的担忧,又是不合时宜的。
这是一个10分钟的长镜头,茨威格从侧门进入,尽管是宴会的主角,尽管所有的鲜花都是为他准备,但他却和人群混在一起,不享有特写。你只能从人群轻微的波动中,找到他的位置。
在《昨日的世界》序言中,他第一句话就是:我从来也不认为,我个人如此重要,以至于有强烈愿望,想向别人讲述我人生的故事。
这不是“谦退”,又是种不合时宜的“谦退”。
1936年9月,阿根廷。茨威格参加PEN国际作家协会,正值纳粹德国第八届党代会召开——莱茵兰重新军事化。
欧美各国报纸的记者对茨威格进行了群访,他是协会中唯一一个德语作家,所有人对他的关注核心都是:政治态度。
茨威格拒绝表态。无论记者再怎么追问,茨威格的回答也只是从“我已经四年没有去过德国了”,到阐述“任何激进的做法都使我们和对手没有区别”,不会去“举着旗帜反对任何国家,没有一个例外”。
从纽约赶来的犹太记者,对此失望至极,他说:“作为托马斯·曼之后最有声望的德语作家,一个犹太人,他却拒绝表态。他不是在捍卫艺术的独立性,他是个懦夫,自我且懦弱。”
其实茨威格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但不是记者乃至整个社会所期望的。在后来的作家协会的会议上,听着那些号召知识分子行动起来的演讲,茨威格如坐针毡。
影片这部分直面了茨威格身上最大的争议。虽然没有引用茨威格自己写下的句子来做出什么解释,但这些场景展现出的现象会引起人们的反思:在所有知识分子、文学家、艺术家的观点都趋于一致时,在所有人都在追求政治正确、喊着口号时,这种沉默与独立,究竟是懦弱还是勇敢?
临终前,茨威格完成了自传《昨日的世界》。这本书如他在序言里承诺般真诚,他终于批判了德国纳粹、意大利法西斯主义、俄国布尔什维主义,但仍然不是按公众期待的方式。他的这句话,可以给影片当作注脚——
“随时随地都得屈从于国家提出的要求,投身充当最为愚蠢的政治的俘虏,适应光怪陆离的各种变化,无论你如何苦苦挣扎,你总是和集体拴在一起。集体拽着你走,不容反抗。”
影片中,他最有神采的时刻,就是说到PEN国际作家协会的立场:自由思想、自由表达、国际间的理解。
随即,他眼中的光辉就被追问他立场的记者扑灭了。
[黎明之前]对于巴西的描写毫不吝啬,片中茨威格的几次情感流露都是在巴西乡间。第一次是受到当地人的迎接,看着一群黑人乐手演奏管乐版的《蓝色多瑙河》。他们的演奏水平非常低,参差不齐,听起来会让人发笑。
但茨威格却流泪了。
第二次是看到巴西如天堂般的美景,突然泪目。他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说柏林被痛快地打了一番,我不理解他们说这些话的神态。我更不能理解,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反对战争。”
中国传统诗词中,常有描写乡情的诗句,听到来自家乡的音乐怀念起故土来很好理解。
但为什么看到巴西的景色时,会突然陷入忧思呢?
或许是眼前的和平让他想到了故土的战乱,也许是他已经感觉到这片净土也将卷入战争。虽然在他六十年的生命里,见证了“理性最可怕的失败和凶残最狂野的胜利”,他仍然是个“激进的”和平主义者,相信有一天“签证将会成为历史”。
1942年1月至7月,德国击沉了13艘巴西商船,8月22日,巴西向德国和意大利宣战,成为二战期间唯一参展的南美国家。
2月22日,茨威格服毒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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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场战争之后,一切都不得不从头开始。因为我四十年来,竭尽我信念的一切力量意图实现的内心最深沉的任务,欧洲的和平统一,已被摧毁。我比怕我自己的死亡更害怕的事情,大家混战一场的战争已经爆发了第二次。”
[黎明之前]不是一部具有感染力的电影,不像一般的传记片给人极大的冲击力。看完这部电影,对于茨威格的印象会变得更淡,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变淡。
影片没有涉及到他的文学创作,他内心世界的细腻仅仅通过表情的细微变化有所展现;对于他政治观点的表达,也仅限于第一章节。
就连影片的收尾,都显得那么割裂。
最后一章节,运用了和开头相呼应的长镜头,10分钟,利用镜子转场,利用镜子告诉我们,到终章了。
通过[黎明之前],我们隐隐约约感到茨威格的死,和他的“政治不正确”有关;又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不张扬,也不懦弱,他不会死于对信仰的怀疑,但会死于理想的坍塌。
影片只有表现,没有表达,只有叙事,没有解释。无论从情感、观念介入的成分来说,还是从拍摄手法上来说,这都是接近自然主义的作品。强调真实,强调作者的退出。
《好莱坞报道者》总结:“观众需要从情感力量的堆积与一些线索中进行推理。事实上,这是个主题作文,观众的想象对结局来说和影片所描写或者暗示的同等重要。”
影片的导演是柏林影后玛丽亚·施拉德,德国《时代周报》称她以“优雅的姿态”拍摄了这部传记片,和茨威格的作品一样人性化和谦逊。这并不是一部“好看”的电影,IMDb6.8分,MTC75,烂番茄93%的影评人新鲜度和60%的观众新鲜度,都在说明,[黎明之前]没有什么观众缘。
就和不愿意迎合那群知识分子的茨威格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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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传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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