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不确定的未来，我们该为孩子选择怎样的教育？

安迪·托里斯（Andy Torris）旁听了一节此前从未经历过的数学课。

他提前来到教室，和老师坐在教室的最后面聊天。时间到了，学生们有说有笑地走进来。没有等待老师的指令，他们自发地开始在教室的白板上列出今天要学习的内容，不同的人上前推算公式，互相讲解。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期待着老师站起来，开始上课，可老师始终坐在最后和他交谈，只是和同学们说了一句：“确保所有今天计划好要讨论的问题都覆盖到！”然后就看着同学们自行组织学习。

“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里，从没有在其他数学课上见过如此投入、自主、愉悦学习数学的学生。从来都是老师站在讲台前，学生们坐在下面，被动地听。你可以想象得到，当这样程度的自主讨论发生时，这些年轻人学到了多少东西！”安迪·托里斯说。此前，他曾任沙特阿拉伯延布国际学校、上海美国学校的学校领导，最近成为位于迪拜的全球美国学校总校长，是一位有着30多年丰富职业经历的教育家，大家都叫他安迪校长。

爱文世界学校纽约校区的数学课堂

那位数学老师并非放手“不管”，而是提前精心布置好课下作业和议程，在课堂上则只作为讨论的主持人出现，把控课程的进度和方向，让真正的对话发生在学生之间。有意使学生与老师的角色互换，是为实现自主与合作的学习，而非被动接受知识灌输，这是从“教师中心”到“学习者中心”的转变，对教师与学生都有极高的要求。这样的情景通常只能发生在大学博士生的研讨班上，为何竟然也能在一个高中的数学课上出现？

安迪校长当时参观的，是爱文世界学校（Avenues：The World School）纽约校区，这是一所世界范围内享有盛誉的创新教育学校。2012年，一批来自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道尔顿学院等院校的教育家们因为相同的教育理想汇聚在一起，开办了这所学校，第一个校区设立在纽约。

爱文深圳校区校长安迪·托里斯，他身后是爱文自主研发的世界元素表。世界元素是爱文的课程体系标准，以化学元素图形式浓缩出同理心、批判性思维等65个元素，作为爱文的教育目标   （摄 | 雨田）

“每所学校存在的原因是不同的。”在爱文世界学校的研发部门任资深课程设计师的奥斯汀·沃尔兹（Austin Volz）说，“在高等教育领域，一所学校为什么出现的原因是很清楚的，比如中国的北京大学，并非平白无故出现，而是要解决当时中国面临的挑战。对于一些基础教育内的领军学校，比如爱文世界学校，它们的存在也是为了对时代挑战作出回答。”

爱文的出现是对全球化时代的回应。

在一个“地球是平的”、人与人的连接空前密切、可文化冲突又不断发生的时代，如何培养出真正的世界公民，使他们超越单一文化的狭隘认知？如何让学生不仅自我内心充实，而且积极服务社会以促进世界的发展？

这是教育界面临的严峻挑战，也是爱文创校的出发点。于是，这所学校自建校起，就秉承这样的愿景——打造一所拥有多个校区的学校，设计一套独创全新的课程体系，培养学生能够应对未来的一切挑战。其教学理念、方法等基于一系列已有教育创新成果。例如托里斯参观的数学课，所采用的师生角色互换方式实际被称作“哈克尼斯圆桌教学法”，首创于知名的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Phillips Exeter Academy），爱文的创校团队中包括该校前领导。

爱文纽约校区项目式学习课堂

爱文更是一所“世界学校”，这一全新概念贯穿于学校的各类教育实践中，例如沉浸式语言教学。以纽约校区为例，学生除学习英文外，还需选择中文或西班牙语作为第二语言，从学前到小学五年级，每隔一天交换语言进行学习。不再是把第二语言单纯当作“外语”来学习，而是像使用第一语言一样去学习知识内容，例如数学、科学、人文等。爱文也正在世界范围内拓展自己的校区，目前已有四个校区：纽约校区、圣保罗校区、筹备中的深圳校区和爱文在线校区。未来爱文还计划在数十个世界主要城市开办校区，学生被一个校区录取，也就等于被所有其他校区录取，被其他所有校区录取，可以在深圳、纽约、圣保罗之间顺畅转学，体验不同地区的生活和文化。

参观了那节数学课的托里斯，现在成为了爱文学校深圳校区的校长。他说自己终于找到了最佳的工作状态。在以前的所有学校，每当他想要进行创新，总会被同事提醒“慢一点”，而在爱文，一切都合拍了。

2019年2月26日，位于深圳讯美科技广场的爱文创新教育中心里，爱文深圳校区举办了一次招生宣讲会。精心布置的活动现场和有些“奢侈”的办公空间，显示出这所学校的运营水准，以及良好的财务基础——这些看似“世俗”的问题恰是一所新学校能否持久运转的基础。爱文深圳位于南山区的校区正在建设之中，按照计划，面向2〜5岁儿童的幼儿园部将于2019年秋季开学，小学部、初高中部将逐渐招生，最终建成一所学前到12年级的完全制学校。

目前，面向2岁儿童的“小小世界”项目已经开始授课，这个项目同样由纽约爱文设计，即使只是面向低龄段儿童的每天3小时项目，同样能看出爱文教育的一些基本特征。

爱文深圳校区“小小世界”的课堂上，

王泳怡老师正在给小朋友们上课

走进“小小世界”的教室，书架上摆着许多中英文童书，都是关于家庭的主题。中文项目班主任张蒙源老师介绍了背后的用意：“根据学界的研究，2岁时儿童主要是平行游戏（Parallel Play），到3岁开始产生更多和他人的互动，这正是养成对他人认知的关键阶段，所以阅读的主题是关于家人的。”教室内，孩子独自玩耍与合作玩耍区域的划分，一天里各项活动的时间安排等，也都有精心考虑，三位老师会根据每个孩子的情况判断其状态，在第二天有意识地调整引导方式。

爱文的低龄段教育不会向孩子们灌输不必要的知识内容以迎合“不要输在起跑线”上的焦虑心态，而是坚持，玩是孩子们探索世界的媒介。张老师说：“这不是‘傻玩’，而是有教育目的的玩。”“小小世界”项目的另一位老师王泳怡毕业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拥有幼儿教育与特殊教育硕士学位，同样认为“教越小的孩子越需要科学的指导”，引导儿童玩耍绝非轻松和想当然之事。

爱文创新教育中心里“小小世界”的老师们。左起：王泳怡、张蒙源、格洛达理斯·艾斯皮诺萨     （摄 | 雨田）

对于宣称实践新教育理念的学校，如何确保教育活动的科学性是核心问题。斯坦福大学教育学院院长丹尼尔·施瓦茨（Daniel Schwartz）教授曾评论，近十余年来，国际上涌现了一批新教育学校，它们对外宣称的理念都很相近，区分它们品质的关键则是其对“科学”的敬畏程度。“教育分两部分，信念与科学。教育的起点是一些不同的信念，比如要培养学生的创造力还是服从能力，培养世界公民还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这取决于你的价值观，或许没有简单的对错之分。但一旦目标确定，如何实现、评估，是有客观规律的教育科学，需要实证研究的支撑，不再只是空泛的口号就可以。”

爱文显然努力将自己的理念以科学的方式落到实处。在世界范围内，爱文是极少数拥有自己的研究机构的基础教育学校。研发部门主管奥斯汀介绍，目前在纽约爱文总部（不同于纽约校区），共有十余名全职研究人员进行三部分工作：支持教师的研究项目、新教育项目的研发、完善爱文世界元素培养模型。其中世界元素是爱文自主研发的培养标准与课程体系，以化学元素图形式浓缩出同理心、批判性思维等65个元素，通过导师体系、高强度训练、双语沉浸、探究、跨学科式学习等各种学习体验实现。世界元素模型能够确保爱文不同校区教育的内在统一。

研发团队成员包括来自NASA的科学家、哈佛大学教育学博士等不同背景的学界人士，奥斯汀将其比作教育界的“贝尔实验室”，“相比于一般教师，这些专业研究人员可以用更为严格、规范的学术方法保障成果的科学性，而相比于大学里教育学院的研究人员，他们又能快速响应学校的实际需求”。

      爱文深圳校区幼儿园园长徐吉（右）

爱文深圳校区幼儿园园长徐吉对此深有感触。在加入深圳团队之前，她曾在爱文纽约校区工作达六年之久，是爱文创始团队的一员，任中文沉浸式项目主任，见证了爱文的变迁，尤其是作为学校特色的沉浸式项目的摸索。“沉浸式的想法在教育界很早就有，但极少学校真正实践，爱文也是探索，最开始是每半天轮换教学语言，一段时间之后，调整为现在的一天轮换一次语言，学生可以更长时间地沉浸于一种语言环境，教师之间也能更好地合作。”大胆尝试、严谨研究、快速迭代，是爱文作为一所创新学校不断进化的特质，背后离不开强大的研究团队的支持。

在深圳校区，学生将以中文、英文为沉浸式项目的两种语言。不仅保证学生的外语能力，而且能避免一些国际学校的弊病，即过分重视英文教学，使得学生的母语能力下降，身份与文化认同产生危机。“真正的世界公民，一定不是丢掉了自己文化的人。”托里斯校长说。

     爱文纽约校区，

正在上中文沉浸式语言课堂的孩子们 

“小小世界”项目的中文老师，需要和英文项目班主任格洛达理斯·艾斯皮诺萨（Glodalis Espinosa）老师密切配合，以保证教学在两种语言中顺畅地交替进行。老师们把这视为有趣的挑战。“给小孩子设计课程是非常好玩的一件事，不是日复一日重复的，而是有许多创造、挑战在里面，这个过程里自己也会和孩子一起成长。”张蒙源老师说。来到爱文之前，张老师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工作，进行中文翻译和中文教学，爱文让她放弃了那份令无数人羡慕的工作。显然，有创造力的老师才可能培养出有创造力的学生，每天高兴来工作的老师才可能教出每天开开心心来上学的孩子，“身教”是教育中不可或缺的要素。

20世纪初，美国哲学家、教育学家杜威（John Dewey）就曾说：“以昨日之法教我们今天的孩子，将会使他们失去明天。”在一个科技高速发展、全球一体化日益加深的时代，杜威的告诫显得尤为紧迫。

根据教育史家的概括，教育的历史无非是“内发说”与“外烁说”这两种对立观念的缠斗。前者相信教育以自然禀赋为基础，教育从根本上是“由内而外”的过程；后者则认为教育是克服自然的倾向、通过外力强制而获得习惯的过程，也就是“由外而内”。于是在实践上，也就呈现出一系列差异：前者强调自由、兴趣、学生中心，后者强调纪律、努力、教师中心等。近十余年来教育创新的大趋势，是“内发说”的再度复兴，人们意识到，只有激发出孩子的内在动机，他们才可能真正以不变应万变，勇敢地走向未来。而这样的教育要求的是对孩子的信任与支持，信任每一个孩子都是天生的学习者，种子已经具备，需要的不过是一片合适的土壤和充足的养分，支持其尽可能地茁壮成长。

     爱文纽约校区，

11年级学生迈克尔•德莱尼（左）

11年级学生迈克尔·德莱尼（Michael Delaney）在爱文体会到了这种信任与支持。“我是9年级时转学进入爱文的，原本读的也是一所优秀的私立学校，说实话当时很犹豫，因为转学意味着离开熟悉的老师、同学和许多不确定性。但那所学校偏重人文艺术，自己的兴趣更多在科学与工程，最终决定来爱文，这里可以个性化地支持每一个学生的兴趣。”迈克尔说。如今当他拿着自己做的小型无人机兴奋地展示，对每一个电子部件的功能都如数家珍、滔滔不绝的时候，他庆幸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迈克尔的无人机项目并不是课程的要求，而是他自己通过大师项目（Mastery Program）发起的，这是爱文为实现学生个人自主学习而设立的研究项目。学校会为学生尽可能地提供资源上的支持，以帮助他们实现理想。大师项目的负责人马克·古科夫斯基（Mark Gutkowski）介绍，通过大师项目，有的学生进行了出色的神经科学研究，有的得以在百老汇演出，一开始几乎没人相信这是中学生们取得的成绩。

马克介绍，不同于一般的“项目制”教学，大师项目不是由教师指定，而是由学生根据兴趣自主选择，也不是几周的短暂项目，而是可以长达数年，“目的是让学生找到自己真正的兴趣，把对未来的规划纳入到学校学习中，获得持久的内驱动力”。他相信，相比于短期的、功利的外在动机，内在动机才是一个人终身学习和成长的支柱。

2018年在深圳的“大师学院项目”中，学生们正在一起制作手机

去年，迈克尔还来深圳参加了大师学院的项目，与本地学生一起完成了合作学习的研究，那些一同生活的日子对他而言无比难忘。华强北商业区对他这个电子迷来说更是天堂。项目期间，他用自己在华强北买到的电子元器件做出了一部手机。“虽然不太好用，但还是能打通的！” 迈克尔笑着说。今年5月，他还会随新一期“大师学院”项目再次来到深圳，这次的研究目标是做出一台3D打印机。

随着深圳校区建设的逐步完善，类似的沟通会越来越多，中国会真正成为爱文世界学校全球架构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据徐吉园长介绍，虽然深圳校区2019年才计划开学，但早在2012年就有一个团队驻扎在北京，对中国的九年义务制教育大纲进行研究，让爱文的课程体系和教学法能更好地与中国对接，目前已经取得了许多成果。“这个尝试虽然是全新的，不过是非常有机会和希望的，我相信九年义务教育要求的知识内容可以和爱文要培养的素养目标很好地结合。而且成果出来之后，不只是爱文的，我们非常希望其他的中国公办学校、科研机构来共同研究、交流。推动教育的共同发展，是爱文的使命。”徐吉介绍。

爱文纽约校区的毕业典礼现场

迈克尔说，如果他有机会和9年级时那个犹豫转学的自己说几句话，会告诉他一定要来爱文，但是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多说。“我要把惊喜留给他，因为他在爱文将要体验的，是远超出那个懵懂的孩子能够想象的改变人生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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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图片来自爱文世界学校、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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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史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