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创造了假装独立的苏明玉们？

《都挺好》的热播，让“苏明玉”成为一个全民现象级的女性人物——她逃离原生家庭的不幸，事业成功，还特别能“平事”。

 在屏幕里，她无所不有，又无所不能，苏明玉似乎成了 “新独立女性”的标杆，成为无数女孩羡慕的对象。

电视剧《都挺好》苏明玉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靠男性权威人物带入职场，她真的独立吗？这个事业有成的女性公司到底在做什么实质性业务，剧情里有交代清楚吗？当苏只能用钱去给各种家庭问题“擦屁股”的时候，她真的是解决了“原生家庭”的根本问题吗？

刷剧、看电影，已经成了当下年轻人最主要的休闲娱乐方式。而影视剧作品，不仅仅是大众文娱消费的内容，也是社会现象和大众感情的投射，但我国影视工业80%以上的工作者和掌握话语权的人都是男性。

在我们的影视剧作品里真的有完全独立的新女性形象吗？作为女性创作者是怎么在影视圈展开工作以及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刚刚在柏林电影节斩获最佳男女主角奖项的《地久天长》，编剧就是一位女性，她叫阿美。

编剧阿美曾是北京文艺圈著名的酷女孩，作为一名70后作家、诗人、前媒体人，她在剧本中既塑造了“王丽云”这样靠善良、隐忍和克制生存的中国传统女性代言人，也塑造了带着女性意识的觉醒、也最受争议的角色“茉莉”。

本期女孩电台，文艺片编剧阿美和商业片策划王子烨两位代表影视圈里不太一样的创作女性，与女孩电台一起聊了聊热门影视剧里的女性角色，和背后的创作故事，以及她们作为女性创作者在影视圈这个工业体系里的经历、问题、以及如何立足，开展创作合作的故事。

（以下攻略由女孩电台vol. 5内容总结，更多精彩内容请收听电台）

剪辑、配乐：小浪

文案：郭小寒

编辑：曾欢

#由于微信限制，未能上传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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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女性视角出发，本期女孩电台还探讨了以下内容：

• 为什么春节档的大电影里女性角色全部缺失？

• 所谓的“大女主”戏是怎么演变过来的？

• 为什么全世界范围内爱情片的产量都在减少？

• 当下大部分影视作品无论展露剖析什么样的尖锐问题到最后都会有“都挺好”的大团圆结局？

• 生孩子为什么成为情感类影视作品的普遍归宿？

• 古装宫斗剧的本质是什么？

• 以及30+的女明星们他们去哪了？

《地久天长》中的女性角色

电影《地久天长》里这几个典型的女性角色和时代背景的构想和塑造？

阿美：背景是导演规定写这个年代的人。其实我不是那个年代的人，但是我对这代人也是很熟悉的。那一代女性基本上都是非常传统的，比如像丽云，她就是一个典型的这种中国传统妇女，很贤惠、夫唱妇随，照顾家庭无微不至，比较顺从和被动。

电影《地久天长》王丽云剧照

海燕她是一个负责计划生育的干部，可以被称为是体制型人格，在她的那个位置，在她那个年代，有点被她身处的这个环境和位置所异化。

电影《地久天长》海燕剧照

齐溪演的茉莉这个是争议比较大的，有好多人来问我，很多男性朋友说这个茉莉对于耀军来讲，像他生命中的一块糖，是命运对他的馈赠和补偿。其实在我看来，他们这种说法是比较男性视角的，我的意思可能还不止于此。

我设计的这个茉莉的形象，我觉得她一方面是有那个传统女性的一面，就是她会为爱情去付出，也能够为爱情作出牺牲。但另一方面她也有那种很现代女性的一面，她是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她会主动的离婚，然后辞职，她要离开原来的城市，她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她是有这种主体性，有这种自主性的。

我碰到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她最后为什么没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呀？他们好像觉得有点失望。但是在我看来，她是不可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她不是那种会为了男性去牺牲掉自己生活的这么一个女孩，她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电影《地久天长》茉莉剧照

人物角色的设定跟你是一个女性作家/编剧有关系吗？与男性导演合作，他们的男性视角会影响你吗？

阿美：可能平时我就不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吧！很容易原谅别人，然后忘记不好的事。当然有时候我也觉得这是我的软弱，我觉得我有时候就有那种妇人之仁。我也不能说这种东西绝对是好的，但是这就是我。

对于电影最后的那个结局，就是儿子又带着女朋友回来了，要继承他们的家业。那个是导演的的想法。

去年我做了一个电影，是一个悬疑爱情故事，有一个悲剧的结尾，电影里男的为了女的杀人，就被抓起来了，而且是肯定要死了，结局是这个女的就怀了他的孩子，然后一个人带着孩子勇敢的活了下去。

我对这个结尾我就特别的不能苟同，和导演斗争了很久，我就说这个特别的男性视角，就好像在一个爱情悲剧里，“女主角怀着男主角的孩子，勇敢的生活了下去，这特别符合男性对女性的想象。”

他们总认为女性在爱情关系里是一个牺牲者和付出者，她的价值还是在这个男的身上。但是在我看来就不对嘛！

既然这个男的已经这样了，我觉得她还是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有她自己的选择，她不应该把自己的一生都和这个事这个人联系在一起。所以我就特别反对让这个女主角怀孕。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导演，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作为女性和男性创作者的角度不一样。他们认为这个女孩怀孕了，这个爱情才更有价值。

这几年的影视作品里好的爱情片也很少了，这是为什么？

阿美：其实我也很困惑，我觉得也是跟整个的社会思潮有关系吧，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谈恋爱了。因为谈恋爱成本太高、爱情这个事就显得太累了。

以前的爱情电影还是把爱情作为一种很高的价值来表现的。因为在琼瑶时代，爱情是被赋予了特别神圣和绝对价值的，其实它是一种理想主义。

但是我觉得现在，在现代社会里爱情的价值已经贬值了，大家都认为爱情没那么重要。其实爱情理想正在逐渐的破灭，可能全球性的都有这个问题吧，就是爱情理想的幻灭。

王子烨：我也有这个感受，就是前几年参加过一个网剧的项目，是做一个爱情片，当时讨论爱情片的经典范本，有人就提到了《流星花园》。

其实那确实是一个经典的爱情片的范本，但是立刻就有人说，那个三观太不正了，一个女生是跟两个男生都有暧昧怎么可以。现在的影视剧一定要求男女主角是一对完的关系。我觉得也正因为这点，所以爱情剧没法儿写了。

台湾版《流星花园》剧照

当下影视作品里面的女性，要么就是一个光荣的母亲，隐忍牺牲了很多；要么就是一个女强人，有巨大人性缺陷但特别成功，造成这种女性的刻板印象是什么原因？

阿美：现在所谓的女权和女性独立的这个话题，有很多层面、很多歧义、很多误解。整个社会来讲，大家的讨论都是很分裂的，不同的人讨论的层面可能都不一样，男性和女性，包括不同年龄段的女性，不同的女性群体，她们的认识也不一样。所以会有这么多的争论和纠结。

王子烨：我觉得那次咏梅说法特别好，就是一个采访里面问到，她自己没有生小孩，然后有一个记者就问她说，你觉不觉得不生小孩其实能让你更独立？然后咏梅就说其实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如果你要真想聊的话，我们就找一个时间很充分的去聊。因为我没有办法很简单的告诉你说，生孩子好或者不好，这只是我自己的经验。

玛丽苏的流行

现在很流行“大女主”的戏，女主角不仅很美还很强，什么都做得好，然后拥有一切。你们怎么看这种流行？

王子烨：观众更需要强刺激了。

我第一次参加一个网剧的策划会，还蛮受教育的。那会儿他们说要做一个甜宠剧，说每三分钟就该撒糖了，撒糖就是让男主可能就是给女主一个很正面的一个反应，后来我就发现，撒糖都可以没有逻辑了，因为可能这一集里面要有十个撒糖点， 真的只能觉得是刺激太强了。

还有就像《延禧攻略》坏人都得死，以前坏人可能得下集才死，现在这个坏人下一秒就死了，直接打脸。因为观众没有耐心去再看那么长时间了，所以这种甭管是撒糖也好，还是成功也好，都得快，就是立刻成功，立刻撒糖。 

电视剧《延禧攻略》

观众现在只能靠强刺激打激素了。

阿美：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是女性的自我期许也变了，她们还是希望自己是变得更强大，也有这种心理的影响和投射，生活中，我觉得这种特别强大的女孩还是更多了。

《都挺好》里的“苏明玉”是独立女性吗？

茜瑶：其实在女性剧里面，我觉得国外的很多美剧会比较好，比如《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她不是一个刻板印象，她跟国内很多女性的设立是不一样的。之前高晓松也说这个角色特点在于她所有的成就、失败，都不是围绕一个男性产生的，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但是国内的，比如《都挺好》，苏明玉她虽然是一个成功的女性，她有钱、事业有成，但是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一个更资深的一个男生给她的，带她出道，教她这些所有的事业的技巧，这算独立吗？

电视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

阿美：在现在的影视剧里面，这种所谓表现独立女性也好，或者是女性解放也好，这种叙事里面，我觉得那个男权的尾巴就是没有彻底的割掉吧，到最后总是会不知不觉的露出来。这种中国女性作为男性附属的这个形象，其实是很难一下子完全改变的。

王子烨：我觉得可能还是整个社会上的集体认识。就这个时代是一个主流的文艺作品的天花板，你不可能去超越你的时代。在中国有这么多共鸣和讨论的一个话题剧，所以说明它的这个价值观其实是非常主流的。

我看过几集这个《都挺好》，我觉得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说，其实苏明玉最后她就是卷土重来，她可能治愈自己童年阴影的方式，实际上是以她最不喜欢那种方式去获得了成功，她成了另一个她的母亲。

她妈以前是他们家话语权的拥有者，掌握他们家财政大权， 后来苏明玉最后又重新获得这个家庭的尊重和回归到家庭，甚至之所以她能够抚平心理的这种黑洞，还能跟这个家里的人接着往前走，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掌握着这个家庭权力的重心，实际上是因为她有一个社会权力。

说得简单、直接、粗暴一点，就是因为她有钱、她有社会地位、她有社会资源。

我看到后面就觉得，他们家最后所有的事儿，其实都是靠钱解决的。这并没有从实质上解决这个家庭的问题。

中国影视圈里的女性工作者

在中国的影视创作这个行业里，女性工作者比例很少，她们是怎么工作的？

阿美：首先，女导演都很少，因为我也想过做一个非常强悍的女性角色的电影，但是你都很难想象说这个找谁来拍。

王子烨：如果是一个更想自我表达的女性的导演，她特别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可能找不着投资。

阿美：这就是性别原因啊，女导演更不容易找到投资。我觉得女导演跟女性在职场上的境况是一样的，就是女性还是因为她要面临说生孩子、照顾家庭，这些还是会影响她在事业上的发展。

王子烨：好多比较著名的女演员，她到了三十岁以上，都会有一瓶颈。她会有一种职业的焦虑。因为其实真的没有什么角色适合她们。

阿美：这还是跟整个社会对女性的审美有关系吧，因为中国社会，其实包括女性在内，她们好像就只能欣赏年轻女性，他们对中年之后的女性，包括女性本身她们都不是太感兴趣，他们好像只能欣赏那种有性价值的女性，就是你失去了性价值，其他价值都不太被重视，或者被欣赏和认同吧。

王子烨：我还接触到很多所谓的美女女制片人，看上去每天都美美的，过很漂亮的生活，就去social或者是喝下午茶，或者怎么样一个朋友跟我说，你可别看她们都过得特别美，其实她们都是公关，她们根本不是真正掌握资本的人。因为她们每个人后面都有一个真正掌权的老板。而这个老板是个男的。

在影视行业里面，你们作为一个女性的工作者，也在坚持做自己的表达。这个动力和初心是什么？

阿美：我觉得没有在性别问题上受到歧视，因为我是女的，所以没有人找我写，我觉得好像不太存在这个问题。可能存在的就是我刚才讲的，可能在一些创作的时候，跟那些男性的创作者会有一些分歧，这方面是有的。但编剧就是我的事业，我的追求，我喜欢的事儿，我还是想干。

王子烨：我觉得电影它可能离个人表达会更远，所以如果把这个策划也好，编剧也好，作为我的一个工作的话，那自我表达一定是退在后面的，因为连导演可能能自我表达的空间都很少，这个是一个职业的性质。所以你把它当成一个有趣的、愉快的工作就好了。如果你想有其他的表达，如果有余力，其实可以通过其他的文体。

关于女孩儿电台：

2019新女性，想我所想，听我所听，说我所说，女孩儿自己的电台。

全球化的女性浪潮已经到来。女性的社会角色、地位、和分工在变化，越来越多自我表达的需求，新的职业、时尚、消费市场的创立都与新女性直接相关。由虎嗅网发起的新女性2019系列内容，关注新女性思潮，探讨最新的女性话题，挖掘呈现更丰富的女性力量和女性价值。

新女性2019系列内容的音频节目《女孩儿电台》由虎嗅网独家策划呈现，蜻蜓fm特别支持播出，“女孩儿电台”由鲁茜瑶、郭小寒两位女性主播，邀约探访各个领域里优秀的女性嘉宾，畅所欲言，挖掘和分享更多女性议题，故事、态度、和经验。

当然，本节目也欢迎男性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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