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利大厦隔壁的中东街,算是个中档居民住宅区。半夜12点走进这条巷子,除了泛黄的路灯什么都没有。人行道上没摩拜、没摩托、没店铺开门。但大众点评告诉我这里有家烧烤。
实在是饿得不行。
巷子翻了3遍,却完全没看到传说中的烧烤摊。直到怯生生地走进一个小区大门,才在右手停车棚的雨帘上,看见了一个吊着的“串”字。
“吃串儿吗?”寂静的深夜,突然传入一句话。
我吓得差点没跪下。扭头一看,是个男人,在抽烟。
“这儿….有烤串?”我问。
“有啊,你想吃什么?”他开始用嘴报菜单,除了羊筋、羊肉、鸡翅几个常规选项,我一个都没记住。
我说,那羊筋、羊肉各15串,鸡翅2串。
“你几个人?”
“两人,还有一个正在路上马上到。”
“那你等她到了再点,不然冷了。”
“你在哪烤?”我问。
“家啊!” 语气拽到不行。“我烤得快,一会儿就下来了。”
他指了指马路牙子,我才发现一排低到完全埋没在夜色里的幼儿园板凳塑料桌。
我决定认栽,坐下了。
没10分钟,我朋友来了,陆续另有几个人坐下来。老板神奇地掏出iPad,开始记录大家点的东西,然后消失在小区的大门里。
隔壁一桌听说我们第一次来,立马开始介绍:这老板可拽了,但烤串是真好吃。冬天外面太冷,大家都会跑到他家里去吃。你从他家门上根本不会看出来这个家里有烤串。
说实话,串儿是确实不错,肉很新鲜,就是大盐孜然,烤得外焦里嫩。但也不便宜,我们两人吃一顿下来快200了。我们跟隔壁桌一边吃一边聊,他们告诉我们北京还有哪些像这种神奇的脏摊,每家店老板都有什么性格。之后的两周,我们又来了3次,每次都跟不同的人相聊甚欢。
望京花家地的一个老小区里,藏着一个道地的泸州餐厅。在这儿好多年,门帘破到不行,就是一个塑料皮,印着类似王老吉凉茶的广告,然后几个大字,告诉你店名是什么。
“这里原来是四川来北京打工的农民工聚集最多的地方,他们都在这一带找房子,所以这里的川菜特别正宗,都是按四川不同城市来细分的。后来因为望京起来了,这些四川人都搬走了,但这家店还在,一直都是这种破破的样子,但生意从来不差。”这是第一次带我来的朋友跟我说的本店历史。
《追凶者也》剧照
我记得那一次,刚跟朋友走进去,外面的伙计就冲了进来,边冲边喊:泥鳅来了!让一让!
朋友说,他们每周都会不定期有从四川直运过来的新鲜食材,今天咱们讨巧了,有活泥鳅。有的时候还有活青蛙和兔子,还有比如折耳根这种本地蔬菜。我一下子了解这家店为什么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了。
这里的很多菜,我基本上都没吃过。比如血皮菜,折耳根,泥鳅子姜等等,而且价格不贵,最贵的菜也不超过100块,平均一盘也就30块左右。3人吃饱喝足150块足够。北京这种价格这种口味的餐厅是越来越少了。
图 | 摄图网
不过代价也是匹配的。坐在店里的还是外来打工者居多,他们大声喧哗,几乎不会顾及其他人的存在。啤酒二锅头混着喝,喝嗨了就把衣服掀起来,让赤条条的肥肚皮裸露在外。每桌自己跟自己讲话都是要靠喊的,不然听不见,香烟熏人的气味从来没在店里断过。来这儿最好不要穿超过100块的衣服,会心疼。
“萝卜端子两个, 炸臭干一串,臭干不要刷甜酱,要浇酱油” 至今回老家,我都会在楼下的顾阿姨摊买上这样一份标配。顾阿姨在我家楼下已经快10年了,她看着我从中学毕业,上大学,然后离家工作。
顾阿姨之前也是有工作的,国企水表厂的流水线工人,在05年国企改制的时候买断工龄下岗,然后就做起了炸萝卜端子的小生意。
最早她在我们中学门口,放学我就会去买一个,8毛钱一个的萝卜端子(饼),是萝卜擦成丝,混到稀面里,然后配上盐,香葱和油渣丁,在猪油和大豆油的混合油里炸出来的。出来的萝卜端子,又香又酥,拿个旧报纸一裹,就可以一边回家一边吃。
后来她搬到我家小区菜场门口,也是每天下班放学时分出摊。菜场门口类似顾阿姨的摊还有很多,比如炸藕圆子的,烧童子鸡的,做熏鱼的,都是十几年前那一批国企改制的下岗职工。他们每个人都擅长做一个小吃,但以前只是自家吃,后来为了养家糊口,便做成了流动推车的形式,开始了人生的另一个“职业生涯”。
图片来自@大饼哥
其实每个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大爷大妈+推车小吃摊,比如北京的炸灌肠、上海的糍粑、南京的炸臭干、西安的肉夹馍等。他们出没在人群聚集的老小区门口,或者上下班人最多的地铁站口,用廉价和香气,吸引着肚饿的都市男女。这些小车,从来都跟“干净”没有关系,但他们承载的,是一种习惯。就像吃顾阿姨的萝卜端子一样,看到了,就忍不住想买一口。
无论是深夜跟陌生人拼桌的烤串卤煮,小区里几十年不变的地方特色家庭小馆,还是校门口大叔大妈的推车,“脏摊”早已在我们的生活里扎根,无论我们如今任职多高,月薪几万。
为什么我们似乎就戒不掉“脏摊”?是不知道它不健康吗?是不知道它不卫生么?都知道,都了解,但时不时地,这个瘾就会上来,看到路边的烤肉串冷面煎饼炸串,就停了下来。
后来我似乎明白了一点。成年人的世界教会了我们在太阳照耀的每分每秒,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以目的为导向,完成手边的每一份工作。比如饭局,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顿不是充饥,是来这看似放松的环境里,找到目标对象最放松的一瞬间,然后攻破,为自己的公司获得利益。
这些场合,你没有自己。你是公司的一部分,你是团队的一部分,你要以大局为重。你不能情绪上脑,不能冲动做事,不能侵犯任何人的利益。要思考,要规避人际交往中的利害,要顺着领导的喜好来,要遵守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这不是生活,是生存,是我们为了可以更好地“生活”而做出的妥协。如果一辈子都在生存,这个人大概不英年早逝也神经衰弱。
对“脏摊”的瘾,就像是指尖的轻轻一推,让紧绷的大脑多米诺骨牌顺势而落。松开领带,换上平跟鞋,吃着来路不明但好吃的食物。在跟邻桌好友吹牛大笑传八卦的过程中,回神。
这才是属于我最真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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