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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控制欲很强的母亲,是怎样一种体验?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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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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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原生家庭的影响中,母亲的控制欲是一个恒久的话题。母亲的控制欲究竟如何而来?孩子因此受到怎样的影响?我们究竟能多大程度摆脱母亲的控制欲,又在何种时刻发现自己和母亲无法摆脱的相似?

对于这些问题,我们无法得到真理式的答案,拥有的只有不同故事中迥异却相通的困苦、疑惑、反思与挣扎。




慕容复

男,33岁,交通警察,未婚,独居。


 “我母亲对我的控制欲或许是对她自我人生的一种补偿,但她的这种教育模式却使我变得缺乏自控与生活自理的能力。”

从小到大,我母亲对我的控制欲都很强。

尤其是小升初那段时间,父母工作繁忙,只要她不在家,就一定会把我反锁在家里,以确保我认真学习,不会出去“学坏”。起初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在家读小说、看电视、玩电脑,为所欲为,但没几次我就发现,只要我做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我母亲都会发现,并少不了对我一顿训斥。

我曾一度怀疑母亲在家里安装了先进的微型摄像头,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母亲临走前会将各种家用电器的插头按规律摆放,回来根据插头是否被动过来判断我开启了哪些电器;书柜上的门被她绑上了头发,我一拉门头发就会断掉;放玩具的抽屉的底部塞了小纸条,我只要打开抽屉纸条就会飘落到地上。

直到上大学前,我从未从母亲那里得到任何零用钱,我的零食、衣服、学习用具全部由她挑选,但其他“影响学习”的任何物件,则想都不用想。而至于文理分科、读的大学和专业、找工作、找女友这类“人生大事”,我更是被剥夺了决定权。

为了同母亲的控制欲斗争,小时候每天晚上放学后,我都会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往家的反方向骑,一直骑到城市边缘再折返回来,为的只是能少在家里待一会儿。青春期以后,我更是开始旷课、骗家里的钱出去挥霍、专门和学校里的小混混做朋友等等,那几年家里天天可谓是鸡飞狗跳。

后来她就不再试图控制我了,我猜是对我绝望了吧。不过我也并没有如她猜测的那样堕落下去,毕竟那也实在不是我想过的生活。现在我和我母亲并不住在一起,平均一个月打一次电话,她很少直接插手我的日常生活,但关于工作、婚礼上面大的变动,如果不能和她达成一致的话,我们一定会再度爆发争执。

到现在我也说不清自己是否摆脱了母亲的控制欲,我唯一清楚的是来自母亲控制欲的影响一直留在我的身上。

我母亲自小家境优越,但外公却一直对我母亲没怎么上过心,我有时候猜测,她对我严厉成这样,或许是想把我培养成才后,回去对外公说:“当年你哪怕稍微对我上点心,我都能比现在好得多!”

我母亲对我的控制欲或许是对她自我人生的一种补偿,但她的这种教育模式却使我变得缺乏自控与生活自理的能力。记得大一我拿到第一个月生活费时,兴奋得简直上窜下跳。但这笔一个月的生活费,在开学的第五天就被我花光了,这种理财模式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更是感觉每天都举步维艰,我常常几个月不洗衣服、几周不拖地、垃圾堆得像小山一样也不去处理。倒不是我不会做家务,而是少了一个告诉我要做什么的人以后,我完全意识不到要去做这些。




张张

女,28岁,工程师,单身,与母亲居住在同一个城市。


“我是被我妈操纵情感的可怜人,把自己的人生当了肥料,去填她的土,种她的地,结她的果。”

直到工作以后,我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的人生轨迹基本都是母亲定下来的。所学的专业,毕业后的工作,恋爱,人际,财务管理,房子车子,都是按她的心意来。家里头的事情都听从母亲的安排,父亲在我的教育上一贯是失踪角色,更何况他在我高一时就去世了。

整个学生时代,很多事情我都没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向来听从母亲的决定。工作以后,我发现她还是沿用了旧有的对我的管教模式,想要知道我所有的小事,每次相亲完,问我的问题会详细到对方和我说了什么?我怎么回复的?聊了几次?谁主动的?

同时她对我自己所做的决定也常常指手画脚,我的意见她会听,却永远否定,永远觉得自己才是正确的。我母亲说过,管你,难道我还错了吗?在她看来,似乎我的开心、我的主动、我的兴趣、我的喜好、我的观点都有问题,都太幼稚,都很极端,都要当心。总之,一定有盆冷水在等你。

我母亲是家里的长姐,又接受过高等教育,是一名大学生,在那个年代是妥妥的高材生,更是家里的顶梁柱。说实话,我上大学以后,我们很少联系,偶尔有事情才会打电话。每次寒暑假我回家,她也不会来接我,她有自己的工作和朋友圈子,她的行程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但她的控制欲更体现在希望我按她认为对的方式走明智的道路,过上她认为最好的人生。她曾希望我完成她未竟的出国读书的梦想,她为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出于她个人的喜好,却没有意识到我们的人生注定是不同的,她的经验未必适用于我。可以说,我是被我妈操纵情感的可怜人,把自己的人生当了肥料,去填她的土,种她的地,结她的果。

从小到大,我很少有机会去思考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应该如何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很难过自己错过了太多本来可以拥有的经历或者际遇。刚步入职场那段时间,我就发现我非常不会处理和同事、领导之间的关系,直到现在,我仍旧觉得我远比我的同龄人要不成熟,缺乏责任感,习惯逃避。

为了摆脱她的控制,我选择从母亲家里搬了出去,一个人租房子,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步骤。物理上的距离会明显削弱她对我生活的参与,同时,这也是一种展现给她的态度,让彼此的生活有更明确的界线。此外,我觉得这更是自我意识开始觉醒的标志,能够更好地锻炼我独立自主的习惯和能力。





三狗

女,29岁,留学柏林,恋爱中,与母亲断联。


“无论我多么厌恶我的母亲,最后我总会在自己身上发现她的影子。”

我妈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因为弟弟(家中十个子女中唯一的男丁)的出生,我妈被送给了另一户本以为不能生育的人家,谁料到后来她的养母也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女,我妈的孩童时期应该是孤独而慌乱的,她在两个家庭的夹缝中生存,稀里糊涂就长到了二十几岁,又稀里糊涂成为一个母亲。

我妈与我爸的婚姻并不幸福,我唯一有印象的是两人曾因为谁应该叠被子的小事而大打出手,他们在我三岁时就离婚了。上学前,我住在爷爷家,是典型的留守儿童。二年级以后,我开始和母亲同住。我爸妈也先后建立了新的家庭。

我妈似乎总认为生养小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当我的成长偏离她的预设时,她会感到失控。我妈生气时,会骂着骂着,突然抓起我的内衣裤从窗户里丢出去。因为她觉得内衣裤代表廉耻,而我都不要廉耻了,要内衣裤干嘛?所以我会把内衣裤放在所有衣服的最下面,这样就不太那么快被扔出去;如果她是在饭桌上生气的,她能把菜扔到我脸上来;如果生气的时候是在傍晚,那睡觉时我最好穿戴整齐准备着,她会半夜突然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把我搡出门外。

唯一像是“过错”的事,就是数学没考好罢了。如果她生气的是我数学没考好,她应该围绕“数学没考好”这件事对症下药。她可以给我找家教,可以每晚检查我的数学作业,可以请数学老师多照看我,但至于因此把我的内衣裤丢出去吗?

以前的我并不知道那是控制欲强。妈妈只想让你考试成绩好,不要偏科,这算是控制欲强吗?想让你对人有礼貌,乐于助人,这算是控制欲强吗?想让你别太晚回家,尤其女孩子,这算是控制欲强吗?明明她的出发点是对的,为什么我却觉得那么难受?

过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母亲众多的说辞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她就是想让你乖,因为她有自己的生活与工作,这样她会更加省心。但她却把自我的需求转嫁为“不乖的小孩子是不应该被爱的”,让我倍感自责。她会说:“你爸爸已经不要你了,跟别的女人成家了,我要你,你却还犯这样的错误?”这无疑是对我的情感绑架。

母亲是如此地狡诈,我花了多少年,用了多少眼泪,手上多了数十条自残的伤疤,才看透她的把戏。想让你考好,这不是控制欲强。但撕你试卷,在众人面前打骂你,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你辜负她的养育,这是控制欲强;想你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不是控制欲强,可要求你不与某个小孩玩耍或不要帮助某个坏孩子,这是控制欲强;想你注意安全、早点回家,这不是控制欲强。但异地的你一旦忘记回复消息,就动辄十个电话连环夺命call,这是控制欲强。

大学以后,我和我妈的矛盾层层积累,两人现在已经断联多年了。但无论我多么厌恶我的母亲,最后我总会在自己身上发现她的影子。记得我小学的时候,我和我弟曾起过冲突,当时我对他破口大骂,后来发现那全是我妈平时用来骂我的话。我有个控制欲很强的前女友,似乎人在选择亲密关系时都有惯性,伴侣与父母总有相似之处,我的前女友会严格管控我在社交软件上的动态,甚至影响我现实生活中的人际交往,我们最终正是因此分手。

我和我现在的女友是异地恋,我女友偶尔失联时,我也会像我妈那样给她疯狂打电话。我发现我也希望她乖一点,但我不会哄她,而是以分手相威胁。她是如此地害怕被结束关系,就像当年我害怕被赶出家门一样。现在的我发觉到了自己的问题,也努力在改善,我不希望变成像我母亲那样的人。





淼淼

女,30岁,珠宝设计师,离异。


 “高手级的控制就像我把你绑起来,留出一只手,再给你颗糖,你用自由的手持着糖,边舔边跟我走,丝毫不会意识到自己早已被牢牢控制,反而愉悦又自在。”

我和我前夫的婚姻,败给了“家教”。

前夫的家庭条件不错,在一线大城市有好几套房产。可惜他自己能力不足,和我在一起之前,做着一份朝不保夕的工作。

离婚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我才想明白:前夫可能并不爱我。我们当初的结合仓促而又混乱,他的家庭催促着我们结婚,所有人都被调动的稀里糊涂,但表面上大家都装的明明白白。细细想来,前夫当时也并没考虑清楚他是否爱我,是否愿意与我组建家庭,更多的是听从他母亲从小给他灌输的建议:找个长相不错、家庭背景不错、事业不错、各方面都能打个及格分,一个适合结婚的女孩子。

前夫的前女友完全不符合他妈妈的儿媳妇标准,但我前夫非常在意她,为此甚至不惜和他妈妈争吵。我问他:那后来为什么分手了呢?他说:妈妈当时非常生气,如果我执意跟她在一起,那家里面所有的资产就什么都别想要了。这句话,从他青春期开始就反复出现,就像启动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咒语,异常灵便。所以,毫无意外地,前夫结束了与前女友的感情。

领证之后的日子里,那些婚前被埋藏的很好的东西,就像雨后的春笋一样突然冒了出来。如果一周见不到妈妈,他会毛躁;一周吃不上母亲做的饭,他会没有安全感。甚至当我们两个闹矛盾时,他想的不是如何与我沟通,而是回家跟妈妈谈心。我们小家庭里的很多决定,他总觉得应该跟妈妈说一声,听听意见。

离婚后我也在反思,前夫如此依赖原生家庭,真的没意识到自己被控制了吗?我觉得,他意识到了,但脱离不开这种温情的控制,或者说,他很享受。他的爸爸不善言辞,妈妈却乐意跟儿子沟通。他母亲从不疾言厉色,而往往循循善诱,潜移默化中的沟通就把控了他整个人。选择什么学校、选择什么专业、选择什么样的女人,在这些真正的人生大事的选择上,或许都不是他自己的内心所想,但他仍旧觉得:我妈说得对,都是为我好。

在这种意义上,高手级的控制就像我把你绑起来,留出一只手,再给你颗糖,你用自由的手持着糖,边舔边跟我走,丝毫不会意识到自己早已被牢牢控制,反而愉悦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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