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中国人嘛！”

我妈说：药给丢了。

丢哪儿啦？

丢飞机上了——药搁衣服口袋里，上飞机脱了穿，穿了脱，丢了。

是治胸闷心跳没力的药，中成药。

我爸把我拽到一边解释：这个药，一方面是吃来治胸闷心跳无力，一方面是放在身边，让人安心。手边没药，就会虚，就会怕，就哪都不敢去，就恨不得蹲着不动弹，哪怕没事，胸口也要闷起来……

我说我理解。但此刻，我们在一个别说中文了，连英文都不太通用的城市旅行着呢。中成药？

欧洲的药房，平素就卖点药妆防晒止痛感冒之类的小药。治心脏的西药，得算处方药，要弄不太容易：对症不对症的，有没有处方，加上语言不通——药房里那几位的英文水平我是见识过的。

我问：有替代的药可用么？

我爸：有倒是有，比如甲、乙、丙……但好像也都是中成药。

我说我寻思寻思，想想辙。

我爸：哎对了。

我：怎么？

我爸：我近来没法喝啤酒，但又有点馋。这里有啥别的酒可以喝吗？

我：希腊有种乌佐酒，不过挺烈，不太推荐喝。你们先休息着，我再寻思寻思吧。

我们开始寻思。

在巴黎，想要中成药，可以找华人区老几位或者新来的留学生打听。在这里，估计也是……首先，得找到华人区？可这地方的手机地图一打开，一半希腊语一半英语。华人区？

若：打听下有没有中国人开的超市，一问就有了。

这是个网络相当没谱（至少对我的电话卡很不友好）的城市——意思是走在路上，别太指望网络了。

我们在酒店前台确认了附近三家华人超市——XX，YY,ZZ——的定位，出发了。

先到了XX超市。

老板在柜台趴着睡午觉；一个当地人小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在店堂里靠墙站着；看我们进去，小哥站起来，指指货架侧，用流利的中文说：“隔壁也是我家的！通的！可以看看！”

我们进店堂，转悠。买了花生、零食、速食粉（我爸们说晚上偶尔会觉得口淡）。看看药剂？嗯，板蓝根。酒？56度的白酒。

胡须有点像海豹的店老板，睡眼惺忪为我们结账。我顺便问了句哪里可以买药。

“哦，我这里没有，你们可以去YY超市看看。他们应该认识卖药的地方。”

他按住了那瓶56度的白酒，“你们这是给老人买的？别买了。这个酒烈，老人喝酒图过瘾，喝了身体不一定好。YY超市有低度白酒，你们去那里买。”

我感谢了老板，老板很豁达，“都是中国人，谁家没个老人。懂的，懂的。”

我们出门时，当地人小哥用流利的中文说：“欢迎下次光临！”

我们到了YY超市，买到了低度白酒。

我问起老板娘买药的事，老板娘：“哦哟，那么你们要去中国城了。”

“中国城在哪里？”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这旁边。我自己走走倒是晓得，说么就说不清楚。你们可以去ZZ超市，他们常去那里进货的，比较熟！”

老板娘朝店堂里一个孩子挥手，“你，你带他们去ZZ超市！”

我：“谢谢哈！”

老板娘：“都是中国人嘛，没关系的。”

孩子带我们到了ZZ超市，ZZ超市的老板娘一看他就嚷：“你妈妈有什么话说啊？”

“我是带人来的！”说完，孩子一溜烟跑了。

店铺门口用简体字写着“周日不休息”。我们问老板娘买药的事，老板娘很热情：“出我这个门啊，左转，先过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一直走，看到一个有红绿灯的路口，就右转，一直走，看到中国城三个字了，转到院子里去，就好了。那个药店叫‘健康药店’，你敲门要用点力气！”

她说完了，又道歉似的：“哦哟，我这么说也有点稀里糊涂，大家都是中国人，都听得懂的。”

我在店里寻摸，想买点啥来意思一下。老板娘听了哈哈笑，说那你们随便买点什么，给你长辈下酒吧！中国老人来这里就想吃这个，“我老爸也是！——别的就算了！”我们买了包兰花豆。

我跟若说：感觉我们在打沙盘游戏，在打老式RPG。一路问人、搜索情报、寻找剧情物品。又像现实版《如龙》。

若问：为什么不是GTA或者《荒野大镖客》呢？

我：按欧美人做的游戏逻辑，我们到第一个超市就该遇到一个狮鹫，第二个超市就该碰一个钢甲怪，第三个超市要遇到一群弓箭手。东亚游戏就好点：我们逛街，问人，得到情报，慢慢地接近剧情宝物，说不定还顺便看到点支线剧情呢。

作为支线剧情NPC的我们，按着指示走到了中国城。街区有些灰扑扑，各家店铺里头倒都五彩辉煌。柱子上贴满各类告示。“某某门面转让”。“某某施工队联系电话”。“某某贸易公司招人请联系XXX”。

一队臂上刺青的小哥耀武扬威地过来，我问了声健康药店在哪儿，为首的小哥很四海地跟我指：院子里，那边边角上，那家绿门面的，对就那家——他为我指路时，其他小哥就站直了，眨着眼睛等他。走起来呼呼带风的几位，站定了就很呆萌。

找到了健康药店，门锁着。我朝玻璃门里头看：墙角的沙发伸出两只脚来。我敲门，“请问有人吗？”沙发上的两只脚踩了地，穿了拖鞋，立起身来：是位老爷子，小跑过来开了门。

我们说了病灶需求，老爷子一脸了然，朝楼上喊：“医生，快下来！找你！”

下来一位头发烫得很好看的老阿姨，穿着白大褂。坐下了，扶一扶眼镜：“要什么药啊？”

我说了有长辈气短胸闷心跳偶尔过缓，平时得有某样中成药镇着才安心的事。

阿姨一皱眉，道：“你说的这个药，我们没有。”

没等我失望，那阿姨又道：“不过有几个代用的药，也是好用的。”一口气报了一串，正是先前长辈跟我说的几种药甲、乙、丙。我连说对对对，阿姨随即取出药来，详细教了我用法。

“不过你们长辈估计自己会用的，他们要是不懂，你再教！”

我欢喜无限，付钱买了药，说您家真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阿姨和老爷子一起笑，说，“你们家长辈，也不一定是真的身体不好，就是要有这个，不好的时候呢吃一口，平时带着药，为的是放心。”

“对对对。”

“都是中国人嘛，都明白这个情况的。这种道理跟外国人，真叫说不清楚！”

我们回去了，把酒和零食给了我爸——我爸感慨说，中国人真是到哪里都能做好生意！——把药给了我妈。

我妈如释重负，没等吃药，神色已然和缓了。“对对对，这个是可以的。”

只还不放心，问我：“这个药哪里来的？不会有啥不对劲的吧？”

我说：“本地的中国医生给的——那个阿姨是中国人，很能理解我们的情况。”

于是我妈愈加放松了：“对的对的，那就没错了。这种事情，还是中国阿姨搞得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