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到过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玩具吗？

每个人小时候，大概都有个“虽然别人未必多喜欢，但我就是喜欢得不由分说”的玩具。

她的挚爱玩具，是一个小北极熊。

当初小北极熊属于她时，似乎也不过如此。她抱着，只觉得蓬松柔软趁手。

那次随爸妈去购物完，看见一个小姐姐坐在角落哭，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便把小北极熊递了过去：那出自于一个孩子的单纯与善良。“送给你，不要哭啦。”

她看小姐姐呆了一会儿，先是抿嘴笑，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小北极熊，抱着在怀里，破涕为笑，红眼眶配笑嘴角，加上小北极熊软绵绵的微笑，场景煞是动人。

但送出小北极熊后，回家路上，她觉得空荡荡的。手上怀里少了什么。晚上睡觉时，也没什么可抱的了。

“妈妈，我想要……”每次话刚说到这里，妈妈就打断她，“下次去买东西时一并帮你买！快吃饭！吃完饭做作业！！”

她点头吃饭，听爸爸妈妈在那里说：“钱家的孩子真懂事，从不乱花钱；李家的孩子特别乖，每天从学校回来就哪里都不去，孙家的孩子……”

她随爸爸妈妈去购物。她想要个小北极熊，但爸妈并不太听她的，而在斟酌。

“这个衣服小学生穿会不会太艳？”

“我看蛮好的，剪短一点头发，看上去就不会太扎眼了。”

“这个书包还蛮像样子的，我记得周家的孩子背过。”

“我看看，能装的东西不少，就是有点太花哨了……”

“妈妈，我想要……”

“哎呀等一下，没看到我跟你爸爸在忙着吗？这个挂历你看好不好？送给老师？”

“现在老师都不收挂历了。再加上了，要让孩子上好一点的中学，挂历有什么用？”

“送挂历就是个人情，现在还是上辅导班比较有用。”

“我看直接送辅导班老师一套茶具是最好的，又有用，又贴心，他教起来也尽心。我们么也省心。”

“爸爸，我想……”

“哎呀等一下，我跟你妈妈为了你忙着呢！你说初中生住校会不会太早了点？”

“我看不早，早点培养她独立嘛，也为家里省心。”

“也不能只图省心，我们还是要替她操操心的呀。”

“对呀，你看这个床单颜色就不耐脏，不好带到宿舍去的。”

“这个闹钟很好，就摆在她的床头好哉，让她不要偷懒，好好读书。”

“既然要去住校了，你看这身衣服好不好？她在宿舍也可以穿，看着也很朴素，不会招人。”

“招人？招什么人啊？”

“哦哟喂你不晓得，现在中学生早恋厉害得不得了。一住校，不晓得男生宿舍的男孩子会怎么样哟！”

“你说得有道理，个么我们还是要跟宿管老师多谈谈，这个暖水瓶要送一个的，要管好她，不要让她到处跑……”

“爸妈，我……”

“等一下啊，我们看看……现在高中生听说都很累的，要不要买这种药给她吃吃？”

“我听老吴说，这种药孩子吃了会发胖，有副作用的。”

“什么药没有副作用？吃了不困，可以好好学习就好哉。”

“女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个好不好啊？”

“现在女孩子发育早，该长早就长了！能拿出来卖的药，能坏到哪里去哟？成绩最重要呀！”

“也对也对。”

“爸，妈……”

“大学宿舍跟初中高中宿舍不一样了。以前那种花里胡哨的床单被套不能让她带去了。”

“我看还是要带点礼物，去跟辅导员老师和宿管阿姨说一下的呀。”

“对的呀。衣服么也要好好选，我看这个就很好。”

“这个衣服会不会显得太像小姑娘了呀？”

“哦哟你不晓得，现在大学生都谈恋爱谈得乱七八糟的呀。让她打扮得显小一点，就不会被盯上了呀。”

“那么还要让她把头发剪短一点。”

“对的呀，不要一到大学就忘了学习，一心就想谈恋爱，那么多年书都白念了呀，养个女儿就跟别的白眼狼跑了……”

“……”

“你有什么喜欢的呀？哎呀轮到你自己说话的时候么，就应该说话了呀！”

“我看还是我们帮她挑吧。”

“哦哟要去相亲的是她，你急什么呀？”

“相亲看她的是男人呀，男人才晓得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你看你拿的这个衣服老气得很，谁会要哦？”

“哦个么我不挑了！你挑！你自己挑！！”

“我看她现在大学毕业了，家里的装饰也好换换了。万一人家相亲了要来家里看看怎么办呀？”

“对的，我看她房间里好多东西也该收一收了，看上去还像个初中生的房间。”

“这个椅子不错的，让她坐上去试试。”

“我自己坐就好哉，哎这个不错的，我们给女儿买一把，给自己也买两把好了……”

爸妈推着购物车去结账了，她跟在后面。

“爸妈，我想要个小北极熊。”她说。爸妈没听见。

“爸妈，我想要个小北极熊。”她又说了一遍。爸妈回过头来。

“什么小北极熊？你一个要相亲的人了，还小北极熊，像个小学生一样。我们这里凑优惠券凑不齐，你不要再多只手插只脚啦……你先出去，等我们吧……有事一会儿再说。”

她出去，坐在角落的长椅上，看爸妈热火朝天地在柜台凑优惠券。

他们身后就是一筐小北极熊：每个看上去都蓬松柔软微笑着，张着胳膊等待谁买回去拥抱它们。

大概因为设计来就是为了拥抱的，当小北极熊被抱在怀里时，显得相得益彰；独自一个时，就显得孤零零得有些诡异。

顺理成章地，她低下头哭了。好像长久以来，她都忘了自己还有哭这个功能，一旦想起来，止都止不住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能哭，有那么多委屈。她一直以为，往昔的委屈已经消失了，原来没有。委屈只是积累在那里，等着她终于哭出来。

然后，泪眼朦胧里，她看到一个小北极熊的微笑。她睁开一点眼睛，看到的确有一只小北极熊，被递到自己眼前。她抬起红红的眼眶看，看见一个小姑娘在她面前，就拿着小北极熊，对她说：

“送给你，不要哭啦。”

她就带着红眼眶笑了起来——先是抿嘴笑，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肩膀颤抖，眼睛眯缝——很高兴地笑与很难过的哭，在这时是很接近的。

她伸出手，想接过这命运的馈赠。

就在双手似乎要穿越时空，补完遗憾的时候，她又停住了：

她已经猜出，自己接过小北极熊后，眼前这个小姑娘此后，大概会经历怎样的心路了。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王菲《催眠》，林夕作词。

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 

——金庸《雪山飞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