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京飞、雷佳音们这些话剧小天才，终于演电视剧演红了？

这两天，因为苏明成这角色，郭京飞应该是要，慢慢红了吧？

我的心情，类似于两年前，看到吴刚老师、岳秀清老师、雷佳音他们，因为热门剧集飞腾起来的时节。

一半是，“唉，太憋屈了，终于要红了。”一半是，“早说他们的实力，早该红的嘛！看！”

当然，就像喜欢吴刚老师的电视剧观众，早十年就因为《潜伏》扎了根；爱雷佳音的人，早《黄金大劫案》就埋伏好了；我估计许多指望郭京飞红的，都是等《龙门镖局》等久了的吧？

头几年写的：

中国情景剧，纯论语言艺术的巅峰，是《我爱我家》和《编辑部的故事》：至矣尽矣，蔑以加矣，但那还偏“现实主义”。

《武林外传》和《龙门镖局》，都好在一个以现代思维办江湖事的反差。就像《武林外传》第11集，同福客栈诸位评价扈十娘演技时也说了，“间离效果”。《武林外传》与《龙门镖局》，好就好在也有各种忽然插入的情境变幻，比如忽然插个歌舞、来个格斗游戏对打、DV追拍。

但《龙门镖局》不如《武林外传》，也正因为此。

懂语言艺术的知道：说好相声的人不急，慢悠悠来，像跟你唠家常。马大师三立，一个相声可能总共就一个包袱，但他慢慢的说，不急。

《我爱我家》语言包袱密集，但不急，不咯吱人。《编辑部故事》葛优和戈铃大多数都是冷幽默梗。《武林外传》有折腾的，但大多数经典台词不是靠猛然突击你，而是慢慢靠情节酝酿的，比如经典的“我上面有人”，单听不好笑，随那剧情反复多次，最后被老邢一抖包袱，响了。

《武林外传》电视剧版场景很简陋，店堂、后院、客房、掌柜的卧室、门前，偶尔加个衙门牢房，没了，但是敞亮、干净、透人情味；衣服，小郭紫的绿的偶尔穿插黄的，老白黑白或灰跑堂，吕大侠偶尔换身袍子，掌柜的衣服也不出那几身，但都干净明快；打架基本就是排、点，最有技术含量的大概是小六保护好我七舅姥爷的舞刀……

靠梗招人笑，靠温情、节奏和演员间“来电”的化学反应，勾住人不放。

《龙门镖局》差的一点是：明明该是话剧式的效果，但场景、镜头和节奏，太按照电视剧的拍法来了。太快了，太密了，太繁复了，太华丽了，太急着“看这段笑料多机智”了，太多这波高潮完了凑着赶下一波了。老几版经典情景剧像温暖适口、熬成乳白浓味的面汤，《龙门镖局》像碗毛血旺，鲜辣刺激，但是快，密，急，于是会呛到人。

也因为，我在《龙门镖局》之前，已经看到过更好的郭京飞。

十一年前吧，在上海，我看郭京飞和钱芳演了《武林外传》话剧版，讲莫小贝她哥哥莫小宝的；后来又看了《鹿鼎记》话剧版，同一个编剧：郭京飞是韦小宝，钱芳是建宁公主。陈近南是杨皓宇老师演的（《龙门镖局》的恭叔，《白鹿原》的冷先生）。雷佳音似乎也参与了这一部。两个话剧版都是何念老师导演的。

几年后，这组人就出了《龙门镖局》：也不错，但如上所述，效果稍微差一点点。后来因为编剧出了事，这事没下文了，众所周知。

如果《龙门镖局》打75分，《武林外传》电视剧，以及何念那两版话剧给人的体验，就是95分。

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屏幕这东西，对郭京飞、雷佳音、钱芳，也包括野芒、袁泉老师这类大神的表现力，限制到底有多大。

都说演话剧的人来演电视剧，算是降维打击。其实也未必。该这么说：“如果您觉得一个话剧大神演的电视剧让你感到演技出色了，请放心，您大概只领略到他魅力的一半。”

电视剧与电影是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剪出来的。一台话剧是一群人一口气演下来的。

某些电影镜头会贴着脸，所以更侧重微表情与神态：所以电影电视双能的大神，都有极强的面部情感表现力和渲染力，比如周迅，比如梁朝伟。眉梢眼角，自然神飞。

话剧，观众看得见全场，听得见全场。所以更侧重持续的形体表现和台词。

吴刚老师的醇厚声音。金士杰老师抑扬顿挫的台词。何冰老师情绪变化时形体与表情的迅速变化。袁泉仿佛雕塑一般的表现力。《我爱我家》全剧组的尺寸和包袱。老《三国演义》里鲍国安老师扮曹操那段亦歌亦舞的横槊赋诗。

卓越的话剧演员，能产生一种可怕的气场，你能感受到空气里的张力，你能觉得他占据了整个剧场的空间。我还记得我初看野芒老师的《杀戮之神》。刚开始听他的台词，看他微笑的面相，还在想“哎呀不愧是演过林冲的人”；当他情绪变化时，整个气氛都变了。空气里仿佛都是绷紧的弓弦，我甚至气都不敢透，就想看他接下来要干嘛。

这就是话剧演员。

——如果谁看过雷佳音在《绣春刀》里吃面抽烟，笑里藏刀的架势，听过金士杰老师在同一系列电影里阴恻恻的台词，就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郭京飞，还特殊一点。

他是形体表现力和感染力特别强的那种演员。静态的戏对他，算是种约束。

要给他一整个舞台，飞扬跳脱、连蹦带跳、载歌载舞，长歌当哭，才能发挥他的全部能耐。那才真是上海话剧小王子，满舞台都是他。反正十一年前看完那两版话剧后，我简直有种“郭京飞和钱芳不在一起老子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的痴狂。

所以如果您觉得，看到郭京飞、雷佳音、濮存昕、岳秀清、袁泉、吴刚、宋丹丹、何冰甚或靳东们，觉得他们的电视剧演技好？

那下次去看他们一场话剧，大概就会感受到被支配的恐惧了吧。

对他们而言，电视剧镜头，真算是带着镣铐跳舞了。

就像，大家都说马景涛演电视剧只会嚎，然而那是琼瑶剧本身的问题。我看过一出赖声川先生《如影随行》，马景涛搭配丁乃筝老师。好得令人颤栗。有某一幕，马景涛在幕下预备上场前，因为还没进角色，神情沉静，站得渊渟岳峙；下一秒，上台进角色，变化让人炫目。

我跟某位朋友聊时，他说他看何冰老师演戏，也是如此：“看他演的角色有时那么猥琐，但看多了，就那么萌，那么深邃，那么招人爱；尤其是，看何老师静下来出角色那一下，那个深沉的魅力哟！”

就像所有看过任素汐《驴得水》话剧版的人，无一例外会爱上她似的——是她容貌格外美丽吗？不一定。这种事就是，现场看过，才能感受到的东西。

这玩意叫做舞台艺术。

所以，能看到他们诸位红起来，我的情感如开头般矛盾。

一半是“他们终于靠电视剧红了”。

一半是“以他们的功力，早该红了”。

前者是实然，是现实；后者是应然，是理想。

至于理想和现实之间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差距，好的演员为什么得这么晚才真的红……我们其实也是知道的，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