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妈妈做的布鞋，踏实

不经意间听到朋友说起纳鞋底的事，不禁让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来。

记得小时候家里很穷，连座像样的大门码头都没有，四合的土院墙上朝南的地方挖了个洞，装了一扇连吹风都嘎吱响个不停的烂门板。虽然说家里的稀饭稀得能照见房梁上的椽椽，但好歹也知道天下大门往南开的道理，说不定哪天南风就把家里的光景吹变了样呢！

像我这样骑在门槛上、吊在杏树上、蹲在洋芋蔓里、躺在土炕上的土孩子来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一双新鞋。我说的新鞋并不是名牌耐克阿迪达阿玛尼哟，而是一双崭新的白毛底。家里买不起一双像样的运动鞋，唯一的一双双星白秋鞋还是六一跳舞时学校强制要求买的。然而，老妈总是能用勤劳的双手给我做出一双又一双新布鞋。

图 | 摄图网

做布鞋是我们那头子农村的传统，不会做布鞋的女人是要被别人嘲笑的。逢年过节的时候，不能给公公婆婆一双新鞋，说明这儿媳妇不合格。小孩子在学校上天入地，脚上十个指头露面七八个，别说是其他小孩子的奚落了，就算是校长也会忍不住说一声，“狗儿，回起让你妈给你把那亥拾掇佧！”

山上的人一年四季都忙个不停，做鞋子这样的小事是不会专门花大把时间去做的。平日里有空头的时候，像晚饭后啊、下小雨的时候啊、家里来个人浪门子的时候啊，勤劳的女人三两把就能摸好纸背背。有人问我，什么是摸纸背背？就是做鞋子的第一步，用废报纸铺在平整的地方，锅里用铁勺打一勺面韧（面粉弄的浆糊，粘性很强），呲溜呲溜刷上一层子，家里不穿的旧衣服剪成泼布，顺着报纸糊上去。再呲溜呲溜地刷上一层面韧，再糊一层烂泼布。如此反复，糊上四五层就差不多了，太薄的鞋底人穿着容易磨烂，太厚了纳鞋底费劲容易折针。摸好的背背拿到太阳下暴晒几天，天阴下雨或者冬天太阳没劲儿的时候，直接掀起床单铺在光席上，厚重的土炕一个晚上便能烤得干干的。

接下来是纳鞋底的活，鞋底便是从摸好的背背上剪下来的。通常各人家里都有大人小孩的鞋样，所谓鞋样就是把一张纸贴在脚上，顺着脚的轮廓剪出来的一个纸模。鞋样拓在背背上，剪出一模一样的布样来，然后再根据薄厚拓在一起。普通的鞋底都是烂布头做成的，因而会有各种颜色夹杂在其中，为了体面，拓在一起的几层布样会被一层干净的白布包裹住，中间大概用针线先固定一下。纳鞋底用的是大针、麻绳、顶针。大针不做解释，就是大而已。麻绳，是用麻杆上的丝拧成的。拧绳的活儿一般由家里的老奶奶来做，一边坐在老树底下和邻居家老奶奶互相拉扯自己年轻时候婆婆是如何霸道欺凌的，一边手上的老拧车转得飞快，一顿干粮的功夫便能拧好一把待用的麻绳。顶针，跟城里人带的戒指差不多，不过要宽上许多，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凹坑，用来垫针纳鞋底用的。一般人家都用的铁顶针，几十年功夫下去磨得锃亮，跟银的也差不了多少。有钱人用的是铜制的顶针，黄灿灿的一片看起来和金的差不多。纳鞋底先要固定样子，穿好针线沿着鞋底外围走两圈针线，整个鞋底的样子也就出来了。然后是中间，中间采取一前一后的针脚，犬齿交错，就算是鞋底外面的绳子全部被磨破，鞋底也不会散掉。其中前脚掌和脚后跟走路的地方会纳得密密的，底板中央空心的位置则相对稀疏一些。还真别说农村人啥都不懂，就这鞋底纳得还很符合人走路的力学工程呢，就算是特步鸿星尔克也不过如此啊！

纳好了鞋底，还缺个鞋帮。鞋帮也有鞋样，不过跟鞋底制作不同的是，鞋帮用的都是买来的好布，男的黑青棕褐，女的红绿紫蓝，顺着鞋样咔嚓一剪就成了鞋帮。接下来沿鞋口的事极其考验女工技术，沿得好的人针脚精致跟机器打印的别无二致，令人赏心悦目。沿得差的歪歪扭扭，跟小学生写字有的一拼。

最后一步是上鞋帮，用牢固的麻绳或者丝线把做好的鞋帮缝在鞋底上。然后找一把不用的旧剪刀，对着鞋底侧面包起来的白布一顿猛刷，便能露出里面的千层底了。新鞋子有些紧，不过不要紧，家里有哥哥姐姐的让帮忙试穿一下，稍微撑个两三天便能落在自己的脚上了。

新鞋子是有时节的，最多的是开学初和大年初。穿着妈妈做的新鞋子去报名，是一个小孩子最幸福的事情。大年初一能穿着妈妈做的新鞋子，不管家里有没有猪肉有没有花生红枣，这个年都是一个幸福年。

然而最特殊的鞋子，却是结婚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鞋子也的确是做工最好的，手艺最精湛的，意义最特别的鞋子。婚鞋，也称为喜鞋，一般新郎新娘家里都会各自做两双，预示着成双成对婚姻美满的美好寓意。喜鞋的鞋底没有任何烂布头，全部是上好的白布，洁白如雪。纳鞋底的绳子也不是粗制的麻绳，而是上好的纯白棉线绳子。鞋底纳出来的针脚如同珍珠米粒，粒粒大小相同，甚至手巧的妈妈还会纳出心形或者喜字的图案出来。男鞋好看，女鞋更好看。不同于男鞋，女鞋鞋帮上会绣上兰花，蕙质兰心。绣上鸳鸯，同心同德。鞋里还会放上新绣的鞋垫，也是双喜临门龙凤呈祥一类的喜庆图案，寓意着美好吉祥。

说了这么多，最让我惦记的还是妈妈纳的白毛底。小时候穿，长大了也穿。大学校园里穿，公司上班我也穿。去年打电话问家里有没有给我做的布鞋，老妈说我现在出去了穿这个人笑话，她没做过了。很不是滋味，网上买了一双回来，虽然个性的孙悟空看着很棒，但穿在脚上却不是以前那种感觉。不管人在哪里，不管天地多大，我只想说，穿着妈妈亲手纳的白毛底走路，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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